《向日葵将盛开于春日》 「你对电影有兴趣吗?」 「小春,你对电影有兴趣吗?」 树影在三月暖暖的微风吹拂中摇曳着,被矮树与灌木丛围绕的咖啡厅内,坐在最深处吧檯位的男子轻声问。 闻言,被呼唤的人转过身,睁大双眼想了一下后摇摇头:「不算特别有兴趣。」 戴着大大金丝圆眼镜的男子,双眼闪过失落的色彩,却又立刻笑瞇瞇弯起:「所以也不到毫无兴趣的程度?」 「的确没有到死也不愿意看的程度。如果是很有兴趣的题材跟很喜欢的演员的话,或许会去看吧。」小春——任希春边擦着杯子边回答。 这两人的间谈,已经成为一週一次的日常。 「未来」一间位于山脚下郊区经营了三十年的咖啡厅,比起「未来」或许「过去」还更多吧。以平均年龄来看,坐在店里的客人所拥有的时间也几乎是如此。 在之中,有一位格格不入的年轻人,虽然与其他少则十年多则堪称创业元老的常客相比,他的年资可谓是小巫见大巫,但人家在这一年中几乎是每週光顾,所以姑且还是称他一声「常客」吧。 这位快速融入比自己大上两三轮的长辈中的年轻常客,叶癸綺,被眾人亲暱地称为「小葵」。 他的年纪与此处的平均相比是低得吓人,他的长相放在世俗却高得惊天动地,这或许是他快速突破一眾阿姨们心防的原因。更甚,他凭藉着真诚的处事态度也,在不久后便融入大叔们的圈子。 「所以还是愿意看的,对吧。最近有一部,我非常推荐小春去看。」 「有没有兴趣是一回事,但现实也是个问题。从这边到电影院很麻烦。」开车单趟约一个小时的车程,搭乘大眾交通工具则需要两至三个小时。 「我载你去吧?」叶癸綺睁大双眼,紧紧盯着任希春。 后者露出困扰的表情。 本来充斥着各种间聊声的空间忽然安静了下来,围绕在四周的耳朵都往吧台拉长。 发现这件事的任希春表情越发窘困,带着微笑的叶癸綺的双眼眨巴眨巴,都要眨出一座期待的花田。 「这样太麻烦你了。」面对大眾的期待,任希春选择辜负,以营业用微笑结束这一回。 「偶尔去市区玩玩也好啊,你不是最近嚷着想买新衣服吗?」掀开帘子从后厨房走出来的,是这间咖啡厅的老闆娘,于三十年前身为本镇所有男性的梦中情人而被尊称为兰小姐的杨兰,她是任希春奶奶的挚友。 「那ac商场应该是不错的选择,既有电影院,各种服饰品牌也是应有尽有。」叶癸綺乘胜追击,自信满满地提出地点。 任希春张嘴连「可是」都来不及说出,杨兰便抢先一步开口:「小葵你打算约什么时候?」 「我想想,下週六有场首映会,我刚好有票!」他回覆。 任希春心想这哪是邀约分明是逼迫吧?迟疑片刻后却还是败下阵,点了点头。 究竟是屈服于眾人的压力,或是被眼前这位闪烁着易于常人可爱光芒的犯人所击溃,任希春还真的说不出正确答案。 「票我就先收着,当天再给你。至于是哪部电影,我就先保密囉。」叶癸綺的双眼瞇成一条线,愉快地说着。 「下週六跟週日你就好好放假吧。」杨兰说着。 「为什么连週日都要?」任希春从对方的眼神与语调中感觉到微妙的深意。 杨兰朝叶癸綺笑了笑,并没有回答任希春的问题,接着便逕自走去跟其他顾客聊天。 「兰小姐真的很懂人心呢。」叶癸綺看着自己点的樱桃气泡饮,半透明的红色液体表面映出一张浮着意义不明浅笑的姣好脸孔,他抬起头对任希春说出自己的安排,「那下週六,我大概十点来接你,先去吃个午餐。电影是下午三点开始,所以应该差不多。不过,大概一点半到三点前我有点事会暂时离开,电影开演的时候我会回到你身边的。」 任希春愣了一下。眼前这个人总会突然说出一些飘散曖昧气息的发言,盯着自己的双眸却无比纯粹。所以她决定把心动当作错觉,选择以「自己想太多了」作为结论,镇定地无视。 「你这么忙的话……」 「不要再次拒绝我嘛。」叶癸綺敏锐地察觉到对方未尽之意,微微吊起双眼俯视着任希春,一副可怜兮兮的小狗模样。 那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任希春瞬间愧意满怀差点就要开口道歉,她耸了耸肩试图抖掉那份不必要的羞愧感说:「我只是不希望造成你的困扰。」 「小春,好温柔喔。」他开心地左摇右晃。 本来打算反驳的任希春转念一想还是把话收了回去,他要这么认为就让他这么认为吧,他开心就好。 直到晚上六点都没有新的客人进来。 两人的间聊也持续到夜色降临。 离开前总是露出依依不捨表情的叶癸綺,一向会准时于关店前五分鐘起身,戴起黑色渔夫帽,向杨兰以及任希春告别。 「对了。我好像没有小春的联络方式。」叶癸綺从胸包拿出手机。 「打店里的电话就可以了。」 「可是下週六你休假,打店里的电话有点奇怪吧?」 立论点正确所以无法拒绝。 「lin跟电话都加好了。我可以发讯息给你吗?」叶癸綺满脸期待。 「发与不发是你可以决定的。」任希春眼睛转了一圈后继续说,「回与不回,要不要封锁才是我可以决定的。」 「虽然小春说了很残酷的话,但你在我心中还是一样,是很温柔的形象喔。」叶癸綺笑着走出了咖啡厅。 如果乐观等同与财富的话,这个人一定是首屈一指的富翁吧。内心涌出莫名感想的任希春不禁露出笑容。 站在衣柜前的任希春皱着眉。 说到底就是因为没有适合出门的衣服才会嚷着想要去买衣服。衣柜里主要的成员是朴素的t恤与舒适度至上的运动裤,虽然也有几件衬衫跟宽裤,但却鼓不起勇气穿这几件比较时尚的衣服。 明明三年前,自己还是十分注重打扮,即便只是无所事事的日子也会穿着鲜艳的古着上衣搭配飘逸长裙、俐落剪裁的老爷裤、波西米亚风的外掛、短版上衣配上高腰裤之类。但后来却渐渐地将这些埋进仓库,接着用一层又一层纯黑色的t恤与运动裤叠上自己的日子。 跟着搬到这里的,只有清一色的休间衣物。 也不能说这些衣服穿不出门上不了檯面,而是穿着这种朴素的衣服站在「那个人」旁边,就如同穿着便服衝进战场般无谋。 任希春敲响杨兰的门,得到回覆后打开门。 杨兰正坐在床边的藤椅看着书,她抬起头问:「怎么了?」 「兰姨,我想跟你借衣服。」 「当然好。我们小春的春天终于要来了吗。」杨兰把书往身旁的矮桌上放,边笑着边起身打开衣柜,「随便挑,多挑几件带过去。」 「我就去一天,带那么多衣服干嘛?又不是要时装秀。谢谢你。」任希春看了眼杨兰后,视线被吸进衣柜里。 杨兰虽然已经年过五十,但其审美与时尚品味却是永远在线,过去买的放到现在来看是充满令人爱不释手的復古风情,最近则是热衷于素雅的经典款式。 「你跟小葵多玩几天再回来,也没问题喔。」杨兰低笑着。 「大家怎么都有这种奇怪的想像。」任希春无奈地抿嘴。 「明明很明显不是吗?」杨兰坐回藤椅,「他不是说过,如果可以真想每天来这看着小春。」 「他也说过,他是为了兰小姐来的。也说过为了跟山伯下棋来的,为了吃小雪阿姨的饼乾来的。」任希春随手便捻来叶癸綺说过的话。 「真的是爱情的骗子呢。」杨兰哈哈大笑。 「所以我才说你们的想像很奇怪。」 「我们好歹也比你多看了几十年的人了。不过,现在的小孩确实越来越难理解了。」 「我有时候也这么觉得。」 左挑右选后,任希春终于做下决定,拿出一件墨绿色的长洋装,裙襬有着金色的花边,在沉稳中低调奢华感。 「我借这一件喔。一件就可以了。谢谢你。」她说完,为了避免被调侃快步撤离,走到门前转头说声晚安后便离去。 本就浅眠的任希春,今夜如同小学户外教学的前一天般,风暴式失眠。 在闹鐘还没响起的六点到六点半间,她反覆确认时间不下五次。 终于在六点二十九分,狠下心起床。 望向镜中因为睡眠不足而憔悴的脸,突然涌起强烈想要逃离的衝动,想要立刻传讯息取消这次的约会。 只是一打开通讯软体,看到对方前一天传来的提醒与推荐的店家,以及萤幕左上方的小小圆形框里的笑容,就彻底打消拒绝的念头。 大概跟遇到拥有强大威吓力的猎食者时,明知道该逃跑,却一步也无法移动的感觉相同。 梳洗完,她坐到书桌前,挖出埋在抽屉深处的化妆品,确认都还没过期后,靠着微薄的记忆与知识开始化妆。 虽然不到整容型魔法的程度,但将瑕疵遮掉,涂上能让气色显好的腮红及口红,镜中映出的「任希春」确实比普通时候漂亮。 她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满意地欣赏着成果,忽然心情一沉。 不漂亮。好丢脸。努力是没有用的。这些念头汹涌地袭来,她赶紧衝到浴室将妆卸掉,顶着有些湿漉漉的头发走回书桌,看着镜中素顏的自己,感到安心。 将自己定义为不会飞翔的生物,就不会因为飞得不够高而感到自卑。 她换上墨绿色长洋装,转几圈后,还是将裙子好好地折叠放在床上,接着换上一如往常的黑色t恤,配上黑色宽裤,这是与平时最大的差异。 距离十点还有两个小时。 今天自己休假,但咖啡厅还是有营业,为了打发令人焦虑的等待时间,即便被杨兰口头驱赶了几次,她还是坚持要帮忙开店前置作业。 分针悄悄地指向「6」。 从店面偌大的窗户可以看见一个人影走了过来,来者从微开的门缝探出头。 正在擦吧檯桌的任希春刚好转过头,四目相交。 「我们还没开店喔。」任希春回答。 外头的人稍微愣住后,裂嘴笑了:「我知道。我不是客人。」 「那么你是小偷吗?」 「对喔。啊不过,被你发现了,现在应该算是强盗吧。芝麻开门。」他边说边缓缓把门往旁边推。 「你真早呢。」任希春看了看墙上的掛鐘说。 「因为很期待嘛。」 「既然这样不如早点出门,如何?」从后厨走出来的杨兰笑吟吟。 「兰小姐早安。你说了一个很好的主意。」 任希春清楚抵抗无效,只能应声知道了,快速地结束手边工作,脱下围裙回到房间拿起包包往店门走去。 站在门边等待的叶癸綺听到开门声后,立刻转头,脸上的招牌笑容在一瞬间闪过苦涩。 因为靠得很近,任希春看得很清楚。 不过那个变化转眼即逝,眨眼间过在叶癸綺嘴边的依旧是春风薰人的微笑。 果然超级不妙的吧? 带着黑色渔夫帽与金属细框墨镜的叶癸綺,身上是黑底蓝绿色花卉的古巴领衬衫,黑色的休间西装裤,左手无名指与小指是金色与银色的戒指。 跟平时出现在咖啡厅时的运动装,截然不同的风格。 任希春察觉到这件事,却不禁感叹平平都是穿着t恤跟运动裤,为什么时尚感完全不同。是搭配或者人的问题吗? 名为叶癸綺的这个人确实拥有将任何衣服穿出高级感的长相。 她坐上副驾驶座不禁浮出这样的感想。 将思绪从毫无意义地分析中抽离,任希春扣上安全带。 「那,出发囉。」叶癸綺握住方向盘。 「嗯」。 连手背都很好看呢。任希春发出无声的叹息。 「啊。」任希春忽然惊呼了一声。 「怎么了?」叶癸綺缩回正准备踩油门的脚。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你可以开车没关係。」 闻言,叶癸綺边转动方向盘踩下油门。 「我只是想到,还没跟你说早安。」任希春轻轻说着,「小葵,早安。」 汽车运转的声音中混杂一声抽气。 片刻后,叶癸綺才给出回应「早安,小春。」语中若有似无地带着投降的气息。 「之前贴给你的那些服饰品牌,有你比较喜欢的风格吗?」叶癸綺率先开啟话题,「因为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风格,所以我就问了一下认识的女性朋友最近比较流行的品牌。」 「我记得有几个我有点兴趣,但我有点记不得名字,我看一下。」任希春滑开对话纪录,「kiki跟sn2。不过这两间的价钱,虽然也不到买不起,但买超过两件稍微会有点……钱包哭着求我住手吧。」 「要被掏空内脏的感觉?」 「很准确的说明呢。不过虽然很可爱,但买了之后也不知道会不会穿到。」 「为什么会这么想?」 「该说是机会嘛,还是说勇气呢……我之前曾买了几件很喜欢的衣服,试穿后就埋进柜子里。」自己的衣柜大概可以说是坟场,埋进去的就再也不会挖出来。 叶癸綺沉默了一下才回答:「说起来我也很多这样的衣服跟饰品。但埋在柜子里的理由,可能跟小春的不同吧。」他轻轻笑了笑。 任希春没有要深入这个话题,所以仅以微笑回復。 「有时候,我都想说,自己该不会只是单纯想要拥有它而已。」叶癸綺自顾自地说下去。 「买下去的瞬间会很开心吧。」 「在家里偶尔看到的时候也会很开心。想像哪天穿出去的画面也很开心。」 「想像的话,确实呢。」 「能够获得这样的快乐,买下它们就足够了。」 「对它们而言,能被你穿出门应该也会很开心吧。不仅是你自己,它们也会被好好夸奖一番吧。」 「哈哈。小春真的很会逗人开心欸。我跟我代替我的衣服们跟你道谢。」 「不客气。」 「小春那些被埋在衣柜的衣服,应该也是吧。」 「应该是吧。」她回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穿着,脸色一沉。 眼尖的叶癸綺眼角馀光捕捉到对方神色的变化,他心头微微一惊,担心对方会不会误会自己的意思,但他还来不及开口,任希春已经先行一步。 「哪天我会再找机会穿上它们的。」 「嗯,试试看。」 「我平时要去市区都是坐火车转公车,通常都不会经过这一条呢。」 「是嘛?这条就直线距离来说比较近呢。」 「可能也有载客量的考量吧,它会绕进比较多住宅的地方。这一片草地跟远方的树欉,实在很难想像跟公车路线一样,是通往市区的路呢。」 「其实还有另外一条是靠近海边的,那里也很漂亮呢。」 「这一年你是不是把这附近的路都摸透了?」 「哈哈,不能说全都知道,只能说瞭若指掌。」 任希春望向窗外,万里无云的晴空是纯粹的水蓝色,那片湛蓝看起来很近又充满了异样的腐蚀性,彷彿伸手一碰就会消融在其中。 她不自觉地伸出手指抵在车窗上。 那上面隐约地映照出除了自己以外,另一个人的脸孔。 抵达商场地下室,顺着管理员的指示停到首映会嘉宾专用的停车区。 那里停满了即便说不出车牌名称也知道是名贵的各种车款,自己坐的那台车在之中也毫不逊色。一想到这,任希春突然为自己刚刚摸车窗的行为感到后悔,除此之外,她思考了片刻还有没有弄坏还是弄脏什么地方。 走下车的叶癸綺戴上橘色镜片的墨镜跟口罩。 这让任希春感到有些不安,倒不是觉得对方要去抢劫,而是她有个一直不敢去映证的猜测——他该不会是明星之类的吧。 任希春对近十年的娱乐圈几乎是没接触、没印象、没兴趣。就连今天要看的首映会,因为对方说「保密」,她就没去查,毕竟都答应了也没得改变,所以查与不查都无所谓,以上只是一小部分原因。真要说,她是害怕查出什么重大真相,那她就会陷入「拒绝」与「如何拒绝」的难题中。 事到如今,她却產生了果然还是当初早点查一查,早点拒绝才是正解的想法。 「小春是喜欢逛街的时候有人跟在旁边的,还是不喜欢的类型啊?」叶癸綺问。 「我一般都是自己逛,所以我也不是很确定。但有个人在旁边的话,要走进店里应该会比较不紧张。我实在很不擅长面对销售员。」任希春看着电梯里的楼层介绍,「顶楼的餐厅感觉景色会很好呢。」 「你想吃吗?」 「想是想,但钱包可能还是会哭泣。或许哪天有什么值得纪念的事情,再来吃吧。」 「希望值得你纪念事情赶快发生呢。」叶癸綺笑着回应,电梯抵达十楼,「到了。我有预约这一楼的餐厅。」 在包厢式的餐厅吃完,两人一起逛半小时左右,看了一眼手机的叶癸綺留下一句「等等见」后便匆忙离开。 原本围绕在四周窸窸窣窣的讨论声也随着叶癸綺远去,这让任希春松了一口气。 果然不太妙,她轻声叹气。 她在服装区又绕了一会,消磨掉所有兴趣后搭上手扶梯往家具家饰区。 距离电影开演还有三十分鐘,她一件衣服都没有买,手里提着的是餐具,鲜少看电影的她,为避免出什么差错,早早就到电影层等待。 一走出电梯,迎面扑上的是一大面广告墙,此时正好拨到《向阳梦境》的预告片,深蓝色调,彷彿被关在潮湿的地下室般的凝重感,向日葵的艳丽的黄显得十分突兀,看起来应该是主角的男性角色没有露过脸,最后字幕打上了工作人员名单,导演、编剧,以及──主演:葵(咲's)…… 果然超级不妙的吧?这个想法才刚冒出,任希春便被身旁的小尖叫声吓了一跳。 「好期待葵的表现。你有看到他发在iig上的片段吗?那根本是奇蹟等级的美貌。」 「当然有!」 身旁两个人兴奋地聊着边往电影看板走去,轮流与之合照留念。 任希春找了个被所有人遗忘的角落沙发坐下,拿起叶癸綺给她的米黄色信封,黄色的蜡封印着向日葵的花纹,打开后里面只有一张卡片,正面写着「梦境里绽放的是真相的花朵吗?」 背面则写着《向阳梦境》、首映会日期,以及两个qrcode,一个是详细资讯,另一个是入场券。 死到临头,任希春才鼓起勇气扫描qrcode去看电影介绍。 官网上有十分清楚的演员剧照,那双眼睛、嘴唇与鼻子,整张脸,除了黑色的头发之外,无论哪里看起来都像是刚刚还在跟自己吃饭的「那个强盗」。 首映会于电影拨放结束后会有导演及演员的访谈,没有写结束时间。即便活动结束了,工作人员应该会再去应酬之类的吧。自己回得了家吗? 不,或许这个葵跟那个葵不是同一个葵,也有可能是兄弟。家人有首映票也是正常的吧?犹豫了一下,任希春还是抵抗不了好奇心,查了演员葵的讯息──本名:叶癸綺。偶像团体「咲's」的成员,特色为长年的金发形象。 任希春默默关掉了页面,开始查要如何搭大眾交通工具回家。 雨伞、暴风雨与水蜜桃蛋糕 排队入电影厅时,任希春发现这群人有个很明显的共同特徵:黄色,衣物、手机、配件,甚至全身都是「代表色」的人,应该都是粉丝。 她的座位位于中间偏前面,两旁的人不是盛装就是正装打扮,自己显得格格不入的穿着让她颇不自在,直到半暗灯后她才放松些。 灯半暗后不久,前门口处出现了一群人,而骚动声从第一排开始往后,像是浪涛般响起。 本次的首映会的主角们登场了。 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主角们开始就坐。 一头让人无法忽视的金发,缓缓地从沿着楼梯往上,细微的尖叫声随之而起。 金发的主人小心翼翼地走在座位间的缝隙,就定位后,本来低头看路的他,抬起头往后微笑。 细微的动作便引得全场轰动,坐在看不太清楚远方位置的人尚且如此,何况是首当其衝的坐在他正后方的人──虽然,那位任小姐只是一脸惊吓地皱起眉。 漆黑完全垄罩影厅。 他回到了故乡,灿烂的向日葵花田一如记忆中那边光采动人。 眼前却闪过一丝血红,女性温柔的呼喊,女性尖锐的惨叫,女性疯狂的怒吼,接着暴雨落下。 亲切村民的微笑背后藏着隐瞒二十年的祕密…… 在灿烂的向日葵花田中,他蜷曲哭泣了整夜。 破碎的回忆穿插在悬疑情节中,看似无关的事件以荒诞的方式链结在一起,最终都指向相同的终点。 电影中有几段血腥暴力的情节,恐怖程度让全场都为之惊呼。 任希春自己也是看得心脏怦怦跳。 不过除了害怕之外可能还有其他原因吧。 电影拨放完后,在绵延不绝的拍手声中,主持人请导演与主演走上了前方舞台,两人简单的跟观眾打完招呼后,坐在台上的单人沙发上。 「拍摄过程中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事情吗?」主持人问。 导演想了一下后回答:「这部电影有满多向日葵的景色,电影拍摄时间很长,但向日葵开花后大概一两週就会凋谢,况且要找到适合的景也不是那么容易。所以拍摄的时候大家都很紧张,我自己也是很担心漏拍了什么,到时候都谢光了就很麻烦了。」 「对呀,满多场重要的戏都是在向日葵花田中拍的,天气不对的时候就不能拍,我真的超怕耽误到拍摄进度,担心到差点都要凋谢了。」葵笑着回復。 「哈哈。所有的向日葵景都是在同一个地方拍的吗?当初有考虑其他地方吗?」主持人延伸话题。 任希春忽然发现,电影中的向日葵景,不正是自家镇的后山下的那片花田吗? 思及至此,脑袋不禁浮现与葵初次见面的回忆。 那一日的天色就如同这部电影氛围一般,潮湿而凝重,猛烈的雨势染开了阴鬱的黛蓝色,整座城镇都被掩盖在那份令人窒息中。 任希春站在屋簷下看着外头,开店一个小时左右,便迎来这场狂风暴雨,本就人烟稀少的小镇,变得有如荒城。 今天杨兰去参加国小同学会,任希春本来还担心自己一个人会忙不过来,但现在看起来是多虑了。兴许是看到大雨的新闻吧,杨兰传来「今天休息也没关係喔。」的讯息。 「好,我先关起来。」任希春回完便走出吧檯,边想着户外的展示牌拿进来后要放在哪里,边穿上雨衣。外头传来各种物品撞击的声音,可见风势之大,任希春先把「营业中」的牌子翻面,吸了口气打开店门。 有人在那里。 比起位于脚边写着今日特餐的展示牌,不远处的一道人影率先夺走了任希春的目光。 静静地佇立着,任随着半透明墨色的雨滴落在身上,没有丝毫遮掩也无此意,彷彿雨被隔绝于他的感官世界外。虽然他看起来都能在落汤鸡王国当王子了。 王子,即便在雨幕的遮掩显得模糊不清,但那一头金色的头发、轮廓鲜明的脸庞以及被雨水浸湿的衣物无法完全盖住的身形,一切都显得那么优雅高贵,没有半丝狼狈。乍看之下都还以为在拍艺术电影,只是这方圆百里内不要说摄影机了,放眼所见也就这么一个人。 他身上带着一种独特的美,琉璃般的美,易碎的美,正因为脆弱才能拥有的美。 这里的雨,总是来得很突然,而且往往捨不得离去。因为被山脉挡住,要走也走不掉。 任希春的思绪猛地从奇妙的王国回来,这才想起自己是出来准备关店的,仅仅如此。 其他的事情跟她没有半点关係,她把展示牌收回店里,拿出一把伞。 - 雨突然停了。 那种被针扎的感觉戛然而止,眼睫毛上乘载的雨滴随着叶癸綺转头的动作落下。 「虽然现在撑伞好像也来不及了……」陌生的声音在雨声中消散。 叶癸綺眨了眨肿胀的双眼,才得以将涣散的视野凝聚,他先是望向头顶的雨伞,沿着伞架往下,是雨衣特有的鲜黄,以及一双正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双眼。 啊,在对上眼的瞬间,移开了,不知道为何他对于这细微的变化特别敏锐。 他动了动嘴唇想说点什么,却怎样也挤不出声音。 「不介意的话,要不要去我们店里坐坐?」陌生人指了指斜对面的掛着「休息中」的咖啡厅。 发胀的脑袋迟迟给不出答案,叶癸綺愣愣地望向有些侷促不安的陌生人。 「我们蛋糕很好吃……因为今天都没有客人,没有吃掉的话很浪费……」陌生人满脸尷尬地继续说下去。 她一定后悔跟自己搭话了吧,叶癸綺不禁心怀怜悯地如此想着。 「这场雨应该还会下个一个小时……啊,如果你想待在这里,那我不就打扰了……但如果你突然想要有个地方避雨的话,随时都可以来我们店……」她正打算迈出脚步,看了一眼手中的雨伞,「雨伞,你有需要吗?」 叶癸綺原本像是冻僵而崩住的五官忽然柔和下来,他垂下眉毛轻声说:「我想要吃蛋糕。」 在滂沱的大雨声中,这句话却清晰地让陌生人——任希春在一瞬间以为那是从自己胸口响起的声响。 咖啡厅中灯关了一半,雨日的空气特有的清冷感被隔绝在外,昏暗的室内瀰漫着让人想望却时间的慵懒。 叶癸綺站在门口却犹豫了,全身溼漉漉的自己踏进去简直就要开闢出一条河流了吧。 察觉到对方停下脚步,脱雨衣拖到一半任希春又把淌着水滴的雨衣穿回去,大步地踏入:「反正我等等就要关店,关店前本来就要拖地了。」她笑了。 对方都说到这个地步,叶癸綺也没什么好拒绝的。 任希春走到柜檯边把雨衣脱下随意掛在椅子上说:「我去拿衣服给你换,啊,一楼的浴室在这里,我先带你过去。」把人带到位后,她跑去后面仓库拿来浴巾与之前镇民运动会剩下的运动套装:「这个尺寸应该可以吧?」她将东西递给叶癸綺后立刻走出浴室把门关上。 处在「不洗澡就不能出去的房间」的叶癸綺苦笑着脱下衣服。 趁着对方在洗澡的时间,任希春把自己的雨衣放到屋外的雨具区,接着把地板上的雨水拖乾。 当叶癸綺洗完将头发吹得半乾走出来时,任希春正怔怔盯着热水壶的蒸气。 「那个,能不能给我一个袋子,我想把原本的衣服装起来。」叶癸綺小声地询问。 任希春被吓了一跳,赶紧回过头看向正从后厨门走出来的出水芙蓉……她默默地挥掉内心的想法,心情稍微平復后开口:「你有急着走吗?没有的话,我帮你洗一洗烘一烘?」 「如果不会太麻烦的话。」叶癸綺面露歉色,虽然打从一开始就很麻烦人家了。 「反正也是洗衣机跟烘衣机在工作。」任希春微微勾起嘴角,「你要喝什么吗?」她拿出菜单给对方,「上面的都有,我请客。我没有要强迫推销。你先慢慢看,你衣服放在浴室里面吗?」她边说边推开后厨门。 叶癸綺连忙起身跟了过去,在任希春的指示下,他将自己的衣服装进洗衣袋,丢进去洗衣机中,红色的灯号显示「30分」。 两人又回到店面。 任希春将红茶端到叶癸綺面前,后者正看着黑屏的手机若有所思。 手机随其主人,一样受到大雨的侵袭为了自保只好自主关机,叶癸綺已经有先将手机擦乾,看不到的内部,到底状况如何就不得而知。 任希春搬来电风扇,放在一旁吹乾手机。 空间中仅有风扇运转声以及外头落雨的交响曲。 任希春沉默是因为她不知道可以问什么问题,可以聊到什么程度,甚至思考对方会不会压根不想说话。自己本来就不太会主动跟客人聊天,况且他也不算是客人,另一方面自己也不是会主动跟陌生人搭话的类型。 至于刚刚的举动,纯属于意外,出乎任希春意料之外的任希春的所作所为。 叶癸綺沉默,是因为他还没回过神,彷彿还有一半的灵魂还四散在他无法知晓的某处,他望着冒着烟的褐色液体,温和的香味随着热度飘到脸上,紧绷的嘴角松懈了下来,即便没有半丝笑意,他一旦放松下来就是如花笑靨,或许要归咎于那双桃花眼与上翘的嘴角。 「希望手机没事。我可是一个电话号码都没有背呢。」无言半晌后,叶癸綺先开口。 「吹乾后应该就没事。我之前洗碗的时候手机也不小心掉进半满的水槽,抢救过后,现在它还好好的呢。」任希春回完后有点后悔,或许对方一点也不想听自己的事情,她下定决心接下来绝对不要回太多话。 「它很坚强呢。」他半闔上双眼低头喝了一口红茶。 这个人是好人呢。任希春的心中猛地冒出这个评论。 「啊,你要吃蛋糕对吧?今天有水蜜桃跟葡萄的,你想要哪个?」望向正在沉思的人,「还是两个都要?」 叶癸綺笑了笑说:「我还不是个成熟的大人,所以只能选一个。水蜜桃好了。」 任希春很捧场地瞇起双眼:「即便是不成熟的小孩,也可以吃很多蛋糕吧。」她边说边转身自冰箱拿出粉色的甜点。 「或许正因为是不成熟的孩子,才会全都要呢。」叶癸綺呢喃着,「但我只是因为对葡萄没有兴趣。」 任希春将装饰好的蛋糕放在对方前面的吧檯桌:「所以你喜欢水蜜桃?还是单纯是从两个都没啥兴趣的口味中选一个稍微能够接受的?」 「我喜欢水蜜桃。」叶癸綺嘴角带着笑地说着,但那份愉快没有完全浸染他的双眸。 话题围绕着对食物的偏好运转了一个小时左右。叶癸綺换回原本的衣服,并执意要付钱买下自己穿过的运动套装,虽然他一毛都没有。 「等我一下,我打电话叫人来赎我。」他紧张地按下开机键,手机安然无事运作。 基于非礼勿听的处事守则,任希春轻声走到后厨清点库存。等到外面已经听不到声响时才缓缓走出。 「他们等等就会过来。」叶癸綺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面对这个笑容任希春愣住了,与其说是被美得窒息,倒不如说那是一个「窒息的笑容」。 他一点也不开心。但他不得不勉强自己表现出「快乐」,若装不出来那他会更加不「快乐」,他似乎必须活在名为由他人设下的「规范中」的人。 不久后,他的电话响起,外头也传来一阵骚动声。 「嗯,我在里面。我马上出去,对了可以把我的包包拿给我吗?」他用眼神跟任希春示意后,便走到门口把门打开。 外头停着一辆黑色厢型车,从驾驶座走出一名高挑的男性,他一手拿着雨伞一手拿着黑色的手提包走了过来。 「安安!」叶癸綺充满活力地喊着,接下包包后,转身回到吧檯前从里面掏出三张千元大钞放在任希春面前。 任希春还来不及开口退还时,叶癸綺笑着说了句︰「谢谢你!那再见囉。」后便匆匆离去。 门关上前,被称为「安安」的男性,朝着任希春点头致谢。 彷彿一阵龙捲风,不,应该是一场暴风雨。 他踏出店门的那一瞬,大雨便停了。 原本舖天盖地的乌云也在剎那间消逝,了无踪跡可循。 任希春快步走出店门,视野清晰得让人不禁怀疑方才的大雨只是一场梦。 这里的雨总是来得很急,该离去时却藕断丝连。如此乾脆结束的状况,在这个城镇住了一年的任希春也是第一次遇见。 不远处的山稜线切割开蔚蓝与墨绿色。 她吸了一大口清新的空气后,将掛牌翻回「营业中。」 向左转,向右转? 电影的结尾,躺在那片被鲜血染红的向日葵花田蜷曲身体嚎哭的演员,正笑容满面地目送观眾离场。 任希春走出电影听后,打开手机看到了一则讯息。 「抱歉,我这边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结束。等等我们直接约在车子见面好吗?大概半小时后。」 没关係,我自己想办法回家就好,任希春克制住这么回答的衝动,只是回了一个字:「好」。 想了想觉得回得太简单,就再传了一个可爱的摇着尾巴的小狗贴图。 在伴手礼区打发时间后,她便循着记忆找停车位置。刚走到附近那辆车的车窗便拉了下来。 「汪!」。 笑容满面的叶癸綺探出头发出的第一个声响,让任希春大吃一惊,她本来伸向车门的手缩了缩,愣在原地。 「这样的反应也太伤人了吧!好啦,快上车。等等其他人就要下来了。被看到会有点麻烦。啊,你是不是想说『那还是我自己回去』就好?那可不行,我跟兰小姐保证过会把你平安送回家的。」叶癸綺挥刀斩断后路。 任希春甚至觉得自己四面逢敌,只剩下上车这个选择。 系上安全带的瞬间,任希春的手机响了起来,是来自杨兰的电话,她跟叶癸綺眼神交流一下后便接起电话。 「喂?兰姨。嗯,刚准备要回家。什么?这么严重?等等,不是欸我们没有熟到可以去……啊。好啦,我会再想办法,你也要注意安全喔。」掛掉电话的同时,任希春深深叹息,迎上叶癸綺担心的眼神,她满脸困扰的转述刚刚杨兰的发言,「兰姨说我们那边狂风暴雨,泥石被冲到主要干道上,电线桿还吹歪了,那一整排的路的路灯都不会亮了。」 「是那条旁边只有林地的那边吗?」叶癸綺问。 任希春点了点头,喜的是那边没有居民所以暂时没有传出人员伤亡,忧的则是那边唯一的灯光就只有路灯其他皆是自然,在一片漆黑加上潮湿的道路上开车十分危险,况且还有土石淤积问题。 「所以……」任希春无奈地叹气,「她叫我今天先不要回去。等道路状况好一点再说。」 叶癸綺那一双水灵的眼睛眨了眨:「她只有说了这些?」他在一旁隐约听到的内容可不只这些。 「我能说的只有这些。」任希春挤出一抹尷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回復。 「这样啊。」叶癸綺没有继续追究,看着低头正在搜寻附近旅馆的任希春,他勾起一抹微妙的微笑,「你要来我家吗?」 明明有所防范,任希春还是被吓了一跳,她甚至开始怀疑叶癸綺、兰姨甚至是老天是串通好的,她故作镇定地回答:「那样不是会让你很困扰吗?」 就各方面来说都很麻烦不是吗?她缓缓地抬起头,眉眼间尽是防备与疑惑。 「你是要问外在因素还是我个人的想法?」叶癸綺双眼映着灯光,散发出纯粹到令人存疑的期待,「如果是问前者,那倒是没什么关係。如果是后者,那更不用担心。」接着他瞇起眼苦笑了一下,将视线移到了驾驶盘上,「或者你其实想说的是『你会感到困扰』……那我当然不会强求。」 这个问题对于任希春来说是个巨大的谜题,她在自己心灵的迷宫中寻不到「唯一」的终点,叶癸綺提到的三种可能性或多或少都是她顾虑的点,然而她也有一个无法果断否决的原因,那就是她不想要看到叶癸綺失落的表情。 虽然她拒绝叶癸綺的戏码上演多次,但这次跟往常不同,散发出危险的气味,如果被拒绝了,叶癸綺怀抱着某种摇摇欲坠的东西便会崩塌碎落一地。 即便是因自己而起,自己也没有任何过错,她明白这点,只是她隐微地听见内心有道声音告诫着,此处也有相同脆弱的事物与「某种摇摇欲坠的存在」相连在一起,唇寒齿亡。 任希春将拿着手机的双手手臂靠在腿上,垂下的眼帘盖住放弃挣扎的眸光:「会让我感到困扰的就是『会让你困扰』的事情。」 「你来我家我完全不会困扰。倒不如说你不来的话我会有点困扰!如果我不困扰你就不困扰的话,那就来嘛!」像是在汪洋中抓到浮木的叶癸綺完全压不下兴奋的情绪,「虽然我家没有猫会后空翻,但我家有netlinx可以看,虽然我家没有泡麵,但你想吃的话我等等就去买。」 看向以一脸纯真的笑容胡言乱语的叶癸綺,任希春像是看到难以理解的异界生物般目瞪口呆。 她一直都搞不懂,自己到底有那里值得对方如此执着。 无论外在条件,或者这些日子的相处中看到的人格特质来评断,只要他想要,沦陷于他的人绝对可以塞满这座停车场。 如此纠缠无趣的自己是因为有趣吗?是因为少见吗?是因为「从没有一个女人敢这样对我说话」吗? 还是初次见面时自己的日行一善确实对他造成很大的影响。所以这是报恩吗?还是一见钟情的延续? 任希春想问,想问得不得了,她刚鼓起勇气要说出口时,不远处的电梯出入口传来声音。 叶癸綺警觉地瞪大双眼,紧张兮兮地说:「哇,大家要出来了。吶,先不管结论如何,我先开车囉。」他边说边以高超的开车技术驶出停车格。 「嗯。」她也只能这样回答,不然就只能选择跳车了。 六点多,下班时间车辆的行进速度是一种苦行。 虽然对于叶癸綺来说别有一番韵味,仅限副驾驶座上坐着那个人的时候。 「果然会造成让人困扰的事情不是吗?」任希春抗议,「你不是说『那倒没有什么关係』嘛!」 叶癸綺苦笑了几声:「是没什么关係,但会有点麻烦就是了。大不了就公开,不过这么说也不对,我们也不是什么可以公开的关係。而且会造成你的困扰,所以绝对不可以。」 任希春忍住抱头大喊的衝动,吸了口气重新思考今天发生的一切。 叶癸綺看了对方一眼,淡淡地说:「下个路口右转是火车站,旅馆都聚集在那边,左转的话就会往郊区,我家在那边。所以下个路口之前告诉我你的决定吧。」 前挡风玻璃外是蒙上夜色的紫色天空与逐渐亮起的路灯与车灯。 「如果你选择右转的话,我希望可以跟你吃一顿晚餐。」 绿灯亮起,原本水洩不通的车流开始有了动静,车辆一台一台驶过路口的白线,就像正在倒数计时的沙漏。 「如果我选择左转的话呢?」 「……你想要吃我亲手做的料理吗?」 「我喜欢你,带有情慾的那种。」 既不是为了崇高的理想、也不是为了追求知识永恆,仅仅是为了一顿晚餐就出卖灵魂的自己即便愚蠢,也是具有探索未知事物好奇心的勇者吧? 叶癸綺住的地方位处市区外环的高楼中,就外观来看应该是刚落成不久,绿意盎然的造景围绕着现代风格强烈的建筑本体,以前庭中央水池为交叉点延伸出去的两条道路上的埋地灯散发出的光芒,映入低着头的任希春眼中。 虽然想要帮忙准备晚餐但却被果断拒绝的任希春在餐桌前坐立难安,一旁正在备料的叶癸綺推荐她去看自家阳台外的景色。 夜晚微凉的风吹过她的脸颊,绕过她身体从半敞的落地门鑽入拂过窗帘,这阵风的尽头是叶癸綺偶尔会放下手边的事情望着浸染着朦胧夜色的背影发怔的双眸。 鮭鱼放入煎盘紧随着滋滋作响的声音而来的香气鑽入任希春鼻腔,她忍不住回头看向厨房,正巧对上叶癸綺的视线,后者瞇眼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具有魔力,让人无法抵抗地也跟着勾起嘴角。 任希春转身回到屋内。 「快好了喔。」叶癸綺说。 任希春坐回餐桌椅,望向对方:「小葵是从小就会做料理,还是有什么契机才开始的?」 刚进来的时候,叶癸綺带着她参观厨房一圈,齐全的厨具与调味料,连真空舒肥机都有,想必是对料理有一定兴趣或者要求的人。 「大概一年前,有人建议我可以试试自己煮饭。在那之前我几乎没有下厨的记忆呢。因为实在是太没有经验了,第一次尝试的时候,非常可怕。」他对上眼神中闪烁着害怕的任希春,连忙补充,「现在不会可怕了啦。」 任希春眨眼将恐慌塞进意识深处,掛上浅浅的笑容说:「我知道啦,只是脑袋浮现了一些可怕的厨房状况。你第一次尝试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呢?」 叶癸綺双眼放光,栩栩如生地描述了当时的场景。 「幸好那时候没有什么工作,不然安安一定会跑进来拆掉我的厨房。啊,安安是我的经纪人的绰号。」 任希春只见过安安一面,印象中是个斯文人,她惊讶地开口:「安安的作法很简单粗暴呢。」 「凡是安全方面的问题,安安的反应都会很大,其他方面就还蛮放纵的,不过上头的人似乎很不喜欢他这样,有一次我经过会议厅,目睹了安安跟上司大吵一架的现场……很恐怖,真的很恐怖。说起来,我今天不是说你跟我回家这件事其实『没什么关係』吗?」 「这也是安安放纵的部分吗?」 「嗯。除了安安放纵我们这个原因之外,另外一个原因是,我们团的百合是一个超级『放纵』的人,可以说不是在闹诽闻就是在等待闹诽闻中,所以大部分的媒体关注点都在他身上,我们团的其他人跟他比起来都没啥爆点,所以鲜少被跟拍。说起来好几次都有人上传团员跟女性出游的照片到社群媒体上,大部分的粉丝都觉得无所谓,除非是真的很过分的事情,或者有些偏激的粉丝……」叶癸綺将巴西里香料撒入摆盘精緻的义大利麵上,「但我没有做任何过分的事情,偏激的粉丝也不是我能控制的。总不能要我一辈子都不跟任何人当朋友吧?」他将端着托盘走到餐桌。 凯萨沙拉、柠檬鮭鱼义大利麵以及番茄蔬菜汤,色香味俱全的料理让人食指大开。 任希春眼中是藏不住的期待,察觉到对方发自内心的愉悦,叶癸綺嘴角满足的弧度也完全压抑不下来。 「朋友啊。」方才被食物夺走注意力的任希春边咀嚼食物边琢磨对方的话语。 刚捲起麵递到嘴前还来不及放入嘴巴的叶癸綺赶紧放下叉子神色认真地问:「我们算是朋友吧?」 原来他想要的关係是这样吗?幸好自己拖延得够久才不至于提出过度自以为是的问题,任希春轻轻地点了点头:「算是吧。」 叶癸綺微微一笑,弯月似的双眸带着些许落寞:「我很喜欢小春喔。带有情慾的那种喜欢。」 「咳咳!」差点要被义大利麵呛到送医的任希春一脸惊恐地看向口出惊天之词的人。 叶癸綺苦笑着递一张卫生纸给对方:「不需要这么惊讶吧?我明明表现得超级明显的不是吗?」 这要让她怎么回?任希春困扰地皱起眉。 「不过我能保证绝对不会对你出手。我不是为了被你讨厌而邀请你到我家的。」看着依旧神色慌张的任希春,叶癸綺垂下眉毛嘴角的苦涩更深一层,「你是真的没有察觉我喜欢你吗?」 「倒也不是……只是……」太陌生了,无论是对方的话语或者现在的气氛,对任希春来说都太过陌生,她一时间想不到该如何回应才好,「很少听说有人这么直接地把『带有情慾』这四个字说出来……」甚至连「被告白」这件事也只剩下若有似无的记忆。 「我不希望被误会成别的意思。同时我觉得必须跟你说清楚,你现在正处在『对你有情慾的男人的屋子里』,虽然我不会做什么,但我知道有些人会因此感到噁心。」叶癸綺将视线移到餐桌上,沉默了几秒后才继续说下去,「小春你并不喜欢我,对吧?」 任希春下意识想要否定,但她立刻意识到对方指的喜欢并不是友爱,而是定义狭隘的「情爱」,那么此时此刻无论这种情感实际上是否存在,她都无法说出喜欢对方这句话。 或许根本上就不存在,也或许只是不愿意承认它存在。 对于这阵意料之内的沉默,即使叶癸綺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也难掩失落的表情,但他很快就收拾好心情,露出一如往常的温柔笑容:「对不起,我说出会让小春困扰的话了。不过,我也只是想要把我的心情告诉你而已,单纯就是想跟你说而已。所以你不回应也没关係,我只希望你能记得今天你看到的一切。」 明明乖乖地接受对方的好意,选择不回应就好,但任希春却无法克制自己陷入苦思该如何回復的境地。因为并不是因为无言以对,而是想说的话太多太乱,她还在想办法找出线头。 「谢谢你。」最后她挑出一个平庸的开场白,「今天的事情,我应该很难忘记。」各方面来说都太具有衝击性,「啊,有件事我要先说,我不会觉得噁心。」 叶癸綺瞇起双眼,眼角的细纹中藏着薄薄的哭意:「这样就好。」 「没有什么关係」的原因 吃饱后,任希春不敌叶癸綺的恳求,参观还附导览逛了一圈「小葵的王宫」。先从客厅开始,客房、客房浴室、办公间、储藏室,最后叶癸綺边发出开幕典礼背景乐声边打开主卧室的门。 墙面与大型家具是简约北欧风,窗台上摆放的花盆鲜艷又可爱,虽然跟房间整体风格不相衬,却十分符合房间主人的气质。除此之外,床上还坐着几隻布偶,有猫、狗跟一隻q版风格的小恐龙,典雅中散发出一丝温馨的气息。 不过,床对面的墙上掛着一件令任希春惊讶的突兀之物。 「这件是我们镇的运动会装吧?」镇名都绣在上面了,无庸置疑,但特别把这件衣服掛出来也太奇怪了吧,「你这么喜欢这一件?」 叶癸綺满脸笑容的说:「某方面来说,是。」他把话题一转,「对了,你要换的衣服……你今天有买新衣服吗?」 任希春摇了摇头,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疏忽。 「那就洗澡的时候顺便洗一洗吧。不过包括烘的时间大概要一个半小时。」他边说边打开衣柜拿出一套衣服,「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先穿我的,虽然比较大件。这一套是厂商送我的,我还没有穿过。」 恭敬不如从命,或者说实在是很难拒绝叶癸綺面带笑容所提出的所有要求,任希春在那时深深地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下咒了。 杨兰:「小葵,我们这边道路有状况,你们明天再回来比较安全。我等等会打电话跟小春说,那孩子一定会说要去附近找间旅馆待一个晚上,但她一个人在外面住我不放心,你懂得吧?」 「我家还有一间空房,如果小春愿意的话,我很欢迎她来我家。当然,也要您放心才可以。」 杨兰:「我会推她一把,但决定权还是在她手上。这就取决于你平时努力的成效囉。」 趁着任希春去洗澡的时间,叶癸綺坐在客厅的单人沙发上,拿起手机点开跟杨兰的聊天画面,先在内心感恩下午时兰姨的助攻片刻后,才动起手指报备目前的状况:「小春现在在我家!!(????)我看新闻说大概明天中午道路就会整顿好,我下午载她回去。」 按下送出的下一秒,穿着宽松上衣的任希春从洗衣间走了出来。 叶癸綺闻声抬头,梦寐以求,甚至远超于妄想的诱人身影,让他瞬间满脸通红。 可爱侵略性——因为无法碰触所以產生了想要捏爆对方的衝动,即便能够碰触也会因为难以承受的极端情绪导致自制力崩溃。 自己活得过今天吗?他的意识被破坏着,不禁冒出了这种想法。 他掐住自己的手臂来抑制情感,先是望向刚洗完澡皮肤略带緋红的任希春,却又因为害臊而撇开视线:「洗衣机使用上有什么问题吗?」 「我照着你跟我说的方法操作了,应该是没问题。」任希春边说边拉着肩膀上的布料,调整上衣位置,「这件材质很不错欸。」面料厚实却又透气,给人舒适的包覆感。 「喜欢的话,就送你吧,我知道你一定会说不要。」叶癸綺耸了耸肩,「你要看什么?」电视传来netlinx标志的开头音效。 任希春坐到双人沙发离叶癸綺比较远的那一侧,眼珠子转了转后,恶趣味涌上:「你出演过的其他戏剧?」 叶癸綺惊讶地瞪大双眼,有点害羞地点头:「我来找找看,不过都是只出现一集的小配角呢……你要从头看吗?还是看我出现的那一集就好?」 「你出现的那一集好了。会有严重被剧透的感觉吗?」 「应该不会。」他输入剧名,看了分集简介确定自己出场的集数,按下拨放。 「啊,这一部我有看。」任希春双眼放光地说,「我没有发现你也……啊,这句话会太坏吗?」虽然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小春凌迟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叶癸綺苦笑着看向用五官表达强烈抗议的任希春,「这一年来,小春是真的没发现我是谁吗?这句话我自己问出口,好像有点太高傲了。」 虽然不到家喻户晓的国民偶像等级,至少小有名气,但这个基准值奠基于特定族群。 任希春诚实地点头:「我比较少接触这一块……」 「不过我确实没有那么有名。这也是我觉得你来我家『没有什么关係的』的原因之一。」他自嘲笑了笑,「不过啊,跟你第一次见面之后的隔週,我就有回去咖啡厅想要把运动服还你,但那天你不在,我喝了一杯咖啡后就打算离开,结帐的时候兰姨就认出我了。」 「什么!」任希春惊呼,这半年来兰姨完全没有跟自己提到这件事,「兰姨确实比我还懂流行……但居然没有人跟我说……」实际上自己没有问,因为毫无概念当然没有疑问。 「是我请她不要跟你说的。」叶癸綺放下遥控器,「一开始是因为……在这个圈子,总是不希望有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情……当时如果被你认出来的话,为了我的形象,我一定得掛上笑容愉快地回话。但你显然不知道我是谁,不知为何一股安心涌上心头。我也在想你知道我是谁之后会不会缠上我、威胁我之类的,我不是指你是这样人,而是这种事情我身边的人有发生过。 第二次去的时候,我是想确认兰姨有没有告诉你,或者后来你有没有发现……说起来,大概过了三个月,我开始觉得不甘心,甚至对自己感到愤怒,非常想要对你说我是谁,你看看我好不好?之类的,明明当时你就看着我说话。」 他瞇起眼,嘴角样起苦涩的笑容:「你并不认识我,即便在那么多次的聊天后,我都觉得我在你心里只是『常来的陌生客人』。那是小春很温柔的地方呢,不会主动涉入别人太深入的地方,仅有在对方愿意敞开心胸你才会走进去看看,以认真且温暖的眼神看着。偶尔我也觉得你好残忍。但后来,我却觉得很有趣。她到底什么时候会发现,她发现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呢?即便一直不知道下去也没关係,小春就是小春嘛。」他抬起头直直地盯着任希春,「无论她知不知道我是谁,我都会喜欢她。」 曖昧加温了空气,轻微的气息流动都足以引发燎原大火。 任希春的思绪又再次炸开,漫出的火业不禁将思考能力烧成一片荒芜,火焰还蔓延至她的脸颊,她无措片刻后,才逐渐长出一些想法:「但你选择了一个看不到我发现的当下的方法呢……」她是在对方离开,才发现的。 「我本来是想说我约你,就会勾起你的好奇心,你就会去查,光是用地点跟时间去查,一定能够找到。我去接你的时候,你惊喜地对我说:『是你主演的电影!』,我就可以很帅气的回说:『没错!』,结果今天早上你的态度一如往常,小春意外的是没有好奇心的类型呢。而且,不要说什么惊喜了,我只觉得你『惊恐』了。」 「你要这么说我也不反对啦。」任希春眼中闪过一丝阴霾,「那几天我总有种我一定会查出什么会让我马上反悔,想要立刻传讯息取消约会的事情。但因为不想说谎也不想违背约定,所以我可能会天天纠结到失眠。」 叶癸綺愧疚地垂下眉毛:「没好奇心也好,这样就好。」 当剧中的自己快要出场时,他因为害羞留下一句:「我去拿个点心。」便起身走到厨房。 这部剧简言之就是经典的侦探剧,性格怪异的名侦探被委託自不用说,连走在路上都会碰到惊滔骇浪的事件,最后甚至自己都捲入巨大的阴谋中。 叶癸綺——葵(aoi)出演的是第三集的嫌疑人之一,一名毫无存在感的小职员a,因死者房间中藏着大量a的物品而被怀疑与死者有亲密关係,a在被审讯时总是支吾其词甚至保持缄默,让警方十分头疼。 这个角色戴着黑框眼镜,害怕与人对上眼所以老是低着头,同事私底下经常嘲弄他「土里土气到让人发笑」,甚至在他经过的时候指指点点说他是丑八怪。 这点就让任希春忍不住想吐嘈了,这不就是睁眼说瞎话吗?像极了偶像剧总爱找漂亮得无可挑剔的女演员去扮演「长相平凡」的女主角。 「这是不是你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骂丑的经验啊?」任希春转头,发现对方正紧盯着自己。 叶癸綺微笑说:「不是。」 任希春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其他戏也被骂过?」 「不是。我记得应该是小学的时候……」叶癸綺抿嘴想了一下,「我被暗恋的女生说长得很丑。」 「好可怜……」她以同情的眼光望向对方,「你一定很是受伤吧?不过小朋友们应该说审美观很不同吗?我觉得有时候也不是真的觉得对方不好看……」因为懂得词汇就那些,所以常常会词不达意,说起来,也不是小孩子才会有这种状况。 「听到的当下超级受伤的。她说完我很丑之后,就指着另外一个男生说:『我觉得他比较帅』,我愣在原地盯着那个男生看,看了很久突然觉得他真的蛮帅的,就脱口而出:『我也这么觉得』,后来我就跟那个男生成为好朋友。」 「你也太可爱了吧。」任希春灿烂地笑了出来。 啪咻。电视萤幕中鲜血四散,刀刃插入肉体的声音反覆地响着。 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场景吓了一跳,任希春原本扯出笑容的五官僵在原位,无法动弹。 另一边的叶癸綺则是沉溺于方才在眼前绽开的,如同春日繁花盛开般美丽的笑容中难以脱身,内心涌动着由感动发酵而成的痛苦与幸福,意识与言语找不到出口,浮现乾脆就死在这座迷宫中就好的念头。 哭戏就是阴谋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狗跟吕洞宾你选哪一个? 晨光鑽入屋内,刚醒来的叶癸綺贪恋着床转了个身打算继续睡,他紧抱怀中的物体呢喃:「小春早安……小春真的好柔软。」他收紧怀抱,「软绵绵的……感觉都要把你捏出……棉花……欸!」察觉到手中的物体根本不是人类的触感,他瞬间清醒。 映入眼帘的黑色猫咪布偶,从牠那双圆滚滚的黄色眼睛与小巧的w型嘴,竟能读出嘲笑之意。 「詹姆士爵士,为什么是你!」叶癸綺将布偶推开,不满地起身。 猫咪布偶以无言表示抗议,第一点,你跟另一个人哪来的资格帮本猫取名?而且这是什么奇怪的名字?第二点,你自己把我跟另一个人搞错,为什么是本猫要被指责?如果它能说话,大概会提出以上质疑。 「昨天晚上……是梦吗?」叶癸綺环视一圈自己的房间,万物依旧,这才是最诡异的地方,「我记得昨晚我跟小春心意相通,紧紧拥抱,互诉情意,我一时兴起喝了几杯水果酒,然后小春答应跟我进房间,我们还帮孩子们取了名字,詹姆士爵士、佐佐木冰淇淋跟小美枕头……」他依序看了摆在床头上的布偶猫、米黄色的狗以及小恐龙,念出跟他们本体八竿子打不着的称号,「接下来……」脑中没有半点翻云覆雨的记忆,身体也没有任何残留的触感,仅有清晨的寒意偷偷爬满了裸露的肌肤表面。 正当他陷入沉思时,一阵门铃身将他拉回现实,他疑惑地走到门口看了监视画面。 站在外头的人正对着门铃的监视镜头挤眉弄眼。 叶癸綺立刻打开门:「蓝雪,你怎么一大早跑来?」 看向不请自来还自顾自进门脱鞋的团员,即便是早就习惯对方我行我素的叶癸綺也不禁有些惊讶。 「我有传讯息给你,你没看吗?」蓝雪将门关上,走入客厅四处打量着,「你这新家看起来真冷清。我下次带点东西来给你好了。」 「讯息?什么时候传的?」叶癸綺丢出问题后便跑回卧室拿手机,点开后边走边抱怨着,「你十分鐘前才传过来!我刚刚还在睡觉。」现在也不过早上七点。 「我也好想睡觉,可恶。今天要录特别篇,八点就要开拍。总之製作单位要我们分享一件团员的物品,我刚刚才想到我忘记准备,只好来找住在楼下的你。」蓝雪神色愉快地伸出双手,「幸好有想起来,我真佩服自己。」 「借什么团员的物品,干嘛不直接请我上节目。」叶癸綺咕噥着,「你要借什么?」 「谁叫你那么正常。」蓝雪狡黠地笑了笑。 这档综艺节目以搞怪出名,常驻的来宾主要是搞笑艺人,也有几位个人特色鲜明或者特别毒舌的演员或者偶像。而蓝雪便是因最后一项原因雀屏中选的。与其说心思邪恶嘴巴狠毒,说他脑袋单纯又过于坦率比较正确。 「借什么嘛,如果想要衝击性,看你要不要给我一点女性用品啊。」蓝雪在客厅走来走去。 「这种花边新闻就让桔梗一个人去经营就好。」 「你不也有个含苞待放的故事?」蓝雪拿起柜子上的花瓶,他总给人一种头顶着树叶爱恶作剧的礼貌的感觉。 叶癸綺的手僵在厨房柜子手把前,抬起头正要瞪对方之时,一旁客房的房门开了起来。 两人的视线循着开门声看过去,门便默默闔上。 惊讶、恐怖!这两个词服贴于任希春的脸上。她躲在门后脑袋糊成一团,她没想到有其他人在,自己被看到没关係吗?那个人是谁?除了被第三者吓到之外,看到叶癸綺的瞬间,昨晚的情境以及现在自己正在他家中的事实带来的衝击感,就像被一盘派砸脸,一阵窒息感伴随狼狈猛然袭来。 「已经开花了嘛!」蓝雪双手握拳放在唇边,掛上经典少女漫画心花荡漾的表情。 「开什么花!连芽都快被你吓死了。」叶癸綺忍住把对方踹出门的衝动,赶紧跑到客房门前轻声开口,「小春,早安。」 任希春像是警戒心强的野猫,小心翼翼地开了个缝露出眼睛:「早安。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 「不是喔。是那个傢伙打扰到你,我替他跟你说抱歉。」 「我可以自己说好嘛,抱歉呢。」蓝雪凑了过来。 叶癸綺开始后悔了,刚刚果然不该帮这傢伙开门的。 从气氛判断应该不是需要躲藏的状况,任希春将房门打开走了出去,对蓝雪说:「不用跟我道歉没关係。」接着转向叶癸綺,「小葵也不用帮他道歉。」 叶癸綺笑意横生:「你等我一下,我帮他处理一下事情。如果你会饿厨房冰箱里的东西想要吃什么都可以拿出来吃。但不要吃太饱,这样想帮你做早餐的我会难过。」 蓝雪用手遮着眼睛,想掩盖掉根本不存在的闪光。 「你等我一下,我去拿给你。」叶癸綺对蓝雪说完便走进主卧室。 沉默不到两秒,蓝雪开口:「你就是咖啡厅的那个吗?」,他看向任希春,眼神与方才打量屋子的相同。 面对那双目光里的尖锐试探意图,任希春不禁打起冷颤,尷尬地点了点头。 蓝雪的双眼瞇得只剩下一条线,接着以极为爽朗的声音说:「我有去过!我记得你!」 室温骤变,任希春瞪大双眼,原本感觉到的寒意荡然无存,现在对方浑身散发自来熟的善意。 「你们家的香草拿铁很好喝。」蓝雪说,剎那间那紧盯着任希春双眼又被打磨,锋利的能把把人刺穿,「你们交往了吗?」 这情绪三温暖让任希春冷汗直流,内心冒出了经典套路中的作为敌对方的总裁母亲拿钱砸向女主角说着「你不配,马上离开我儿子」的剧情。 在脑海中揣摩女主角心境的任希春摇了摇头。 蓝雪挑眉沉默片刻后露出毫无杂质的笑容:「葵的眼光不错呢。」接着拿出手机,「可以跟我交换联络方式吗?」 气氛变化的速度堪比云霄飞车。 任希春往口袋一摸,想起手机还留在房间,正要开口回话的时候,一个生物强行隔开了她跟蓝雪。 「不可以。」 詹姆士爵士——的主人如是说。 「我那么认真的要帮你解决问题,结果你居然趁我不在的时候骚扰我家小春。真是狗咬吕洞宾。」叶癸綺将猫咪布偶塞进蓝雪怀里,拉起任希春的手往后退了几步。 「我是吕洞宾吗?」蓝雪以摇篮式抱法抱着猫咪玩偶。 「怎么可能?你当然是狗!」正在护食的狗——叶癸綺咬牙切齿的回话,「你再不走就要来不及了!这隻的名字是詹姆士爵士。」 「这是什么奇怪品味的名字?啊,也是呢,迟到的话我会被杀掉。」蓝雪连忙走到玄关穿鞋,「那边那位小姐,狗跟吕洞宾你比较喜欢哪个?」 「狗。」任希春不假思索的回话。 蓝雪露出胜利的笑容看了一眼满脸铁青的叶癸綺后,转身飞也似地跑走。 砰,门关了上来。 「你比较喜欢他吗?」叶癸綺垂头丧地回过头。 一秒入戏,这个人果然适合去演戏。任希春勾起一抹无奈的笑。 「我喜欢的狗,是昨天在地下停车场对我叫了一声的狗。」她的嘴角勾起狡黠的弧度,没有等叶癸綺反应过来便往客房走去。 「汪!等等我做早餐给你吃!」 开心的金毛小狗摇着看不见的尾巴走回自己的房间,盥洗并将自己梳理得漂漂亮亮,以最好的模样迎接美好的一天。 任希春一推开未来咖啡厅的门,屋里所有的人都以一种神祕的笑容看向刚走进来的两位年轻人,尤其是站在柜台的杨兰,她嘴角的笑意再多一克就会超过脸皮的负重限制。 屋里的人皆怀抱着乐观其成、绝对一定会成的信心,因此没有人试图询问最终结果。 「小葵,谢谢你把小春送回来。」杨兰将菜单递给坐在老位子的叶癸綺。 「不客气。我才要感谢兰姨做这么好的球给我。」叶癸綺心花怒放。 「我只是单纯担心你们的安全而已。」杨兰挥了挥手。 放好行李穿上围裙的任希春拿着钱包走了出来,直接递给叶癸綺一张一千块:「车费跟盥洗用品的费用,这样够吗?」 四周传来倒抽一口气的声音,本来就时不时注意这里的眾人皆瞪大眼睛看了过来,其中一名坐在叶癸綺身后的大叔更是一脸难以置信地开口:「你这小子,倒是挺斤斤计较的啊。」 叶癸綺耸了耸肩,眉眼间尽是纠结痛苦答道:「小春说,我不收下的话就不会有下一次了。」恭恭敬敬地伸出双手接下钞票。 杨兰一幅早已了然的表情叹口气,其他人则是起鬨要叶癸綺赶紧收下,笑说怕自己耽误年轻人谈恋爱。 「我确确实实收下了喔。这样就能有下一次吧?」叶癸綺可怜兮兮地吊着眼看向任希春。 任希春的眼珠子转了一圈,擦乾刚洗好的手:「我会慎重考虑的。」 阳光落入咖啡厅,垂头丧气的哭声以及笑声搅动了屋内悠间的空气,今天的午后一如往常。 咲's日常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爱是拘束器 被贴满「品味微妙」标籤的任希春正坐在书桌前看着综艺节目。人生第一次看这一档节目,也是人生第一次在无数知名人物面前被说品味很奇怪,虽然天底下只有两个人知道她才是真正的命名者。 至于后面因蓝雪剧透而引发的暴动,一方面是节目效果,不然作为预录节目觉得哪里不妥要剪掉哪里轻而易举,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这确实是蓝雪会做出了事情。 但自己明明跟他不熟,有什么资格对人家评头论足的。任希春沉思片刻,又觉得无妨。毕竟「那个世界里的人」对她来说遥远的如另一个次元的生物,基于研究心态去探究一个「角色设定」的可能性并不是什么坏事。 偶像,一种信仰符号,一种职业,一种扮演的身分。 「葵」也是,「叶癸綺」也是,甚至自己也是。 所有人都在扮演一个「人」,即便所有一切都顺从自己的本心,那无非也是一种角色特质。 任希春望着柜子上,自叶癸綺家拿回来的牙刷及牙膏发呆了几秒后,点开通讯软体,这些物品已经在自己的房间住了三天,但它们原本的主人一个讯息也没有发过来。 明明之前一天至少会发一两则过来,虽然这个论点的研究数据只有一週。 对话框最后停留在被送回来那天的傍晚,刚下班的任希春很认真地打了电影心得以及表达感谢之意传给叶癸綺,对方马上已读后先连传了三个感激涕零喜欲狂的贴图,留下一句「我等等有个节目要录,晚点回你???」,再来便是杳无音信。 刚看到这个回应时,任希春不禁笑了出来,还想说这个人加这么多个爱心是不是深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的感情,要是被路过的人瞄到难道不会发生他信誓旦旦说「那倒没有什么关係」的事情吗? 如今该不会真的只是「没有什么」的关係,或许他们两人共演的戏份,在那天结束后便落幕? 叶癸綺的善意与表露出的爱意在那一瞬间变荡然无存,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拋。说起来无论有多重要与曾经多珍惜,生命可能会在霎那间消逝,爱当然也可能须臾间破灭,连自由——任希春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自由被夺走了。 就在她意识到自己的心,早就被叶癸綺夺走的那一刻,便变得无法自由自在地飞翔。 爱只不过是「拘束器」的一种变形物。 她颤抖着手想把与他相关的一切删除掉,却像被五花大绑般无法动弹,绳子深深地陷入肌肤,五脏六腑都被綑成一坨,连回忆这种无形的东西都被无处宣洩的寂寞挤到意识表面。 在大雨中他就彷彿轻轻一吹就会消散的烟,明明如此飘渺却又存在感强烈,光是呼吸就会疼痛,却还是顾虑着他人感受,硬是用勾起的嘴角编织温柔的话语,这算是坚强吗?又或者是可悲?但无论如何,每当看到叶癸綺对自己示弱时,任希春内心的怜爱参杂优越感便会满溢而出,浸泡在高浓度的「爱意」中她甚至產生了脱水的错觉,渴求自对方那双带着泪光的双眸中汲取水分。 前几次光顾时,叶癸綺总是一个人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因点餐或者送餐有所接触时总是低头,然而其他时候,却以一种混合期盼与留恋眼神窥视着自己,那时双眸还蒙着一层孤单的薄纱。随着相处的时间累积越多,他望向自己的那双眼,虹膜映出的虔诚之色就越是浓烈,有时候猛然一转头与他四目相对,都会误以为他正向自己祈求着什么。 每当自己用言语赋予无机物身分与情感时,他总是以兴趣富饶的姿态与自己共建故事,就譬如他会替他的衣服跟自己道谢。 又譬如她初次拜访叶癸綺家时,开口询问布偶的名称,刚说完便后悔了。在成年人的世界中,这样的问题经常被判定为孩子气、甚至是怪异的,她羞愧地说要撤回问题,叶癸綺放下酒杯露出疑惑的表情。 「能够拥有名字并且被呼唤,是一件很值得开心的事情吧?我是这么觉得的。因为在喊出名字时,会连带想起与之有关的回忆,我们共同理解这个名字的所蕴含的一切,我们之间就多了一层连结——我很渴望能够跟小春紧密连结在一起。」他开心地摇头晃脑两下,忽然察觉到哪里不对,连忙说明,「啊,抱歉。这样听起来好像变态……我不是那个意思,不对,也不能说没有那个意思,总之,我想跟你一起帮这三隻玩偶取名字,这样他们就是我们的孩子了。」 任希春无言看向满脸通红地说出不知廉耻的话语的人,心想他不过喝了5%的红酒一杯,要说他醉,他前一句还知道说错话,要说他不醉,他又立刻胡言乱语。但无论他醉与不醉,一直以来他都能够精准而温柔地接住自己,无论是话语或者情感,恍惚间任希春甚至希望对方能够「物理性」接住自己,将自己抱入怀里。 常掛于他脸上的那抹沁入人心的温柔笑容,基于敏锐观察力之下的适切回应,为了不让他人感到不适与困扰,或许偶尔会显得过于老好人,但无论是他的努力或者展现出的成果,这些作为「葵」的美好之处,总让任希春感到格外耀眼。 只不过,他懊悔时眉间的细微皱褶,慌张而睁大双眼时微微可见的血丝,以及因紧张而说出不同以往,欠缺修饰的「赤裸裸实话」,这些属于叶癸綺的不完美处,才是让任希春最迷恋的地方。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存放在小小角落的,一个任希春不太想承认的事实——当他刚杀完人,迷恋着鲜血的温热而露出的恍惚表情,这异样的狂气感,让她的心脏彷彿被蚂蚁爬满,唯有掏出并用火焰烧过才得止住麻痒 她忽然想到,应该收藏一片《向阳梦境》的蓝光光碟,如果被拋弃了,还能象徵性地将光碟折断以洩心头之恨。 还不到可以说喜欢或不喜欢的时候 微笑,笑着,开朗,善良,关怀,温柔的回应。 他想要被爱,而他所理解且能做到的会被爱的存在,就是「葵」这样子的人物。 因此凡是被注目之时,他就必须维持那个模样。 但那些痛苦的、消极的、负面的种种无处可去,他只能全部埋进心底,看不到就没事,也没有任何影响,他本来以为一辈子都可以如此并存下去。 直到那天,向日葵灿烂绽放的那一天。 葵的招牌发色被向日葵吸走,所以它们才能如此金黄耀眼吧。 电影的最后一幕,男主角发现回忆中种种幸福都是错觉,而错觉的背面是痛苦至极的真实。不久前杀了人的男主角优雅地将自己洗乾净,走到向日葵田中缓缓躺下,一开始强迫自己挤出眼泪,接着不管不顾地嚎哭,最后泣不成声地蜷曲着,无声却撕心裂肺的崩溃,镜头越拉越远,远到完全看不到主角,主角彷彿也变成向日葵完美地融合其中。 但是,葵是做不到这件事情的。 ng第十次,在场所有人,包含加加减减哭喊了快两个小时的葵都面色凝重地看向正在苦思的导演。 「葵你想一下有没有什么是你一直说不出口的事情。不要只是带入这个角色去思考他的痛苦,稍微想一下你自己无法跨过的点是什么?在乎的是什么?」焦头烂额的导演挤出这一段话,原本预计休息个十五分鐘后再拍,但因为不远处的天空有一大片乌云缓缓靠近,而且显然不久后便会抵达拍摄现场,当他纠结要如何取捨时,葵给了一个果断的答案。 「好。可以了。」其实他说出口的时候,心里也没有个底。 或者是因为那里早已被悲伤腐蚀殆尽。只要稍有不慎就会跌进黑色黏稠物翻搅着的大窟窿中,无法逃脱。 他慢慢弯下膝盖,此刻心中的他也失足,或者说蓄意跳下漆黑的漩涡。 他已经不记得拍了多久,甚至不知道导演是什么时候喊「卡」的。他只记得有人把自己扶起来,然后自己努力挤出一如往常的笑容跟全体人员致谢的剎那,雨就滂沱而下。 就在现场兵荒马乱之际,他像是个失去一切无所畏惧的灾民,毫无活力地穿过战场,直直地往前走,没有目的地没有方向,明明连驱动身体的力气都应该没了,但有个很强烈的执念喧嚣着,要他赶紧离开这里。 他想要被爱,这里的人爱「葵」,总是笑脸迎人的「葵」。 但是「葵」被烧毁了,只剩下叶癸綺。 心里那堆垃圾被导演一句话点燃,不,不能怪罪导演,那是自己纵的火。 垃圾上的遮掩物被烧熔,露出底下的负面情绪,作为绝望最好的助燃物,那些骯脏而不值得为外人道的种种化身熊熊火焰,爬满了叶癸綺里里外外,身体感到疼痛又热又冷,而心灵,这抽象无形的痛苦带来的,是与祥和仅有一线之隔的铺天盖地的空白。 化成烂泥也无所谓了,脑袋里浮出这样的想法,他停下脚步。 大雨将一切人造物隔绝在外,甚至连时间的概念都被抹除。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隐约察觉到有人正在靠近,只是他光是要稳住意识中的自己不要继续坠落就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 不想被看到现在的模样。如果被认出来怎办?想要逃走。如果被问「怎么了」该怎么回?如果被鼓励「振作起来」该怎么办?自己是绝对笑不出来的。他万分焦虑却无能为力。 他觉得自己彷彿被困在笼子里的动物,心中充满即将被碎尸万段的恐惧,恶寒遍佈全身。 然而不久后,那个人出现在自己心里时,他便在这个想法上画上大大的「x」,愧疚地懺悔。 这就是所谓「不经一番寒彻骨,焉得梅花扑鼻香」的最佳写照吗?不,或许应该说「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一见钟情是很简单的事情——这是他拍过的某齣戏中的台词。 说起来所有的意外,其实都很简单,却也很困难,是无数的必然与偶然交织才得以发生。 当安安开着车在大雨中行驶,车窗外的水流如瀑布般水势汹涌,叶癸綺无神地看着玻璃反射的自己,忽然睁大双眼笑出声:「才没有如此简单的事情。」 本来专心开车的安安被这毫无预兆的笑声吓了一跳,差点打错方向盘,他困惑地透过后照镜看着神色诡异的叶癸綺,小心翼翼问:「没事吧?」 叶癸綺向前看了眼,又四处张望,眼泪突然落下,他赶紧低头,片刻后才开口:「安安,接下来几天还有行程吗?」 「担心电影拍摄的行程有延长,这两週除了团内的小直播外,没有其他安排。」 「这样啊,太好了。」叶癸綺松了口气后淡淡地说,「那你可以帮我排一天空档,我想去諮商。」 鲜少被叶癸綺拜託的安安想也没想就欣然答应,过了几秒才回过神惊呼:「諮商?」 「嗯。拜託了。」他犹豫了一下后最后决定鼓起勇气说出心里话,「之后我再跟你说。抱歉。」 本来还满肚子疑问与担心要说出口的安安,双嘴开闔几下便轻声说:「我知道了,安排好后我会通知你。」 回去后的第一週,他总在恍恍惚惚中,產生了自己浑身溼透的错觉,迷茫地走在空白平面上的错觉。 他想要某个东西,但他说不出是什么,直到他在整理房间,看到一件俗不可耐的运动服。 再次回过神,他就站在「未来」前了。 推开门,清脆的铃声响起,闻声,柜檯的女性抬起头,露出灿烂的笑容。 叶癸綺就像是看到强光般,不自觉地瞇起双眼。 原来真的是如此简单的事情,他不禁感叹着。 一週一次心理諮商,一週至少一次去未来咖啡厅,一週如果没有看到任希春一次以上,叶癸綺就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布满裂痕,一点风吹草动就全身疼痛。 曾经有某个月因为工作行程安排得比较密集,叶癸綺完全挤不出个人时间,光是要乔出时间去心理諮商就已经极限了,更不用说远在他乡的活动。 太痛苦了。虽然,无论是在拍摄时或者与他人相处时他都表现出一如既往开朗的模样,然而越是努力维持笑容,反噬力度便越强大。失眠、没有食欲、噁心的症状也愈发严重。 即便靠着妆容与衣着欲盖弥彰,却还是被眼尖的粉丝发现并掀起一阵话题,压榨旗下艺人的舆论越演越烈,有些激进粉丝甚至堵在公司门口抗议。 为了平息这场风波带给公司以及相关工作人员的伤害,最后叶癸綺在取得公司允许下发表声明,表示是因为自己身体管理不够谨慎,并非公司安排不妥。事情沉寂了下来,却让部分粉丝的不捨与愤怒更加剧烈,认为公司自己有问题居然还叫受害者出来扛责任,简直天理难容,怒火烧毁了他们的理智,最后失控攻击了经纪人。 虽然只有造成小挫伤,但原本热衷于社群平台的肇事者在其他粉丝的施压下,销声匿跡。 后续发生的一切,应该说这起事件从头到尾,都是叶癸綺所不乐见的。 尤其当周遭的人安慰自己说着「你没有做错,错的是那些偏激粉,他们活该。」时,他只能苦笑,然后放任苦涩在心底翻涌。 他并不想责怪那些人,虽然他们确实有错,但让事情发展自此,自己才是罪魁祸首,是不是不该主动要求要发那则声明,就放着、等着,不久后热度就会退掉,只是毫无作为又让他倍感煎熬。况且自己的状况,确实不能怪罪任何人,尤其是安安。 安安可是每次接工作前都会再三评估并跟自己确认,每次发行程表更新也会伴随着关心的话语。只是一旦被赋予期待,他就无法拒绝,被问「好不好」时一定会回「好」,而且自己也曾说过「工作多一点我才不会想太多。」,安安不仅尽责,甚至已经远超他需要做的了。 要说他在团里什么最突出,他一定果断回答「优柔寡断」。 身为大前辈的鳶尾已经能够熟练而不花费多馀力气的工作,即便是公认团内最温柔的他也不会照单全收。叶癸綺原本以为那是因为他有那个「地位」,后来才发现那是因为他有原则。 蓝雪就更不用说了,他可是一名会在直播一开场就大喊:「好想睡觉啊,怎么敲这么早的直播时间啦,我先睡了。」的伟人,接下来当然是被狠狠吐嘈。 桔梗也是一个自由自在的人,人生哲学便是「我好就好。」,过了很久才补充了一句「不犯法的前提」,当他发现狗仔的时候,还会衝过去对镜头露出专业微笑说「拍好一点,我下次当作交友软体的头贴」,如此煞气的男子。 而年纪最小的成员,百合或许看起来跟所谓的「自由」无关,但在世人眼光下可以说是人生畅行无阻的标志人物,含着金汤匙出生长相甜美腿长头脑好,除此之外还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成熟与坚强的心灵。 虽然无法百分之百保证他人是自由自在的,或许他们只是更擅长处理自己的负面情绪,甚至只是藏得更好而已,叶癸綺偶尔还是很羡慕他们。 不知是公司下令要让自己放假,或者只是刚好工作都告一段落,之后一个月基本都没有其他外部通告,新单曲的週期也还没到,总之他放了个长假。 假期的第一天,他躺在床上躺到中午,忽地猛然坐起,背对着市区数以千计的咖啡厅,开了一个小时的车来到山边的小镇。 当时的他只敢点一杯饮料默默坐在窗边的位置,时不时偷看在柜檯工作的人。 偶尔会跟被称为「兰小姐」的店长对上眼,他会回以亲切的笑容,然而每每跟另外一位女性有眼神接触时,他便会倒抽一口气故作悠哉地撇过头,这个细微的动作杨兰都看在眼里。 这一週第三次来访,他一进门发现柜檯只有杨兰一个人,不小心流露出失望的表情,点餐时被杨兰点出,他尷尬地笑了笑。 「你对小春有兴趣?」杨兰直接发问。 叶癸綺点了点头。 一旁的客人凑了上来:「你喜欢小春啊。」 「就只是有兴趣。但我对她一无所知,还不到可以说喜欢或者不喜欢的时候。」叶癸綺如此回应。 那位客人显然楞了一下,紧接者哈哈大笑说:「也是,我当初一时衝动就娶了我老婆,婚后才真正认识她,悔不当初啊。」 旁边的人加入话题说:「我等等要去跟你老婆说。」 「这样你会少一个酒伴欸。」 他们把叶癸綺的事情拋在脑后,开始聊明天下酒菜要吃什么。 杨兰瞥了眼这一群以自身行为硬生生将优雅的咖啡厅变成深夜热炒店的男子,叹了口气转头对叶癸綺说:「今天小春去帮忙镇公所的活动,关店前都不会回来。」 不存在于叶癸綺头上的狗耳朵垂了下来。 「但如果你有间有空有爱心,看要不要去当志工。」 狗耳朵竖了起来,大声喊了一声汪,不对,是「好」。 「果然很难放下……」 「你是小春吗?」 任希春盯着手包一箱材料脸掛大大微笑的男性,疑惑地皱起眉:「我是。但你是……」 原来自己存在感这么低,叶癸綺不禁有些失落,但他打起精神,正要自我介绍时,对方先一步开口。 「怎么会是客人把东西送过来!」她招呼叶癸綺把东西先放下,「不好意思,还让你帮忙。」本来以为兰姨会叫志工过去拿,没想到居然指使客人送过来。 叶癸綺眉眼带笑,连忙说明:「是我主动说要帮忙的。还有其他事情需要帮忙的吗?」 任希春刚要摇头,一名中年男性走进厨房,边用毛巾擦汗边说:「热死我了,我喝个水。欸怎么还有另一个人?」 「他帮我拿东西过来。」小春回应。 「喔,来帮忙的!正好我们这里缺人手,你过来帮忙搬东西。」中年男性爽朗一口乾掉半瓶矿泉水后,用爽朗的笑容绑架了叶癸綺。 「日日红乐龄表演大会暨餐会」的红布条被拆了下来,志工们忙里忙外地收拾善后。 任希春正在后面水槽洗东西,抬起头用手背拨开黏在颊边的发丝,眼角馀光看到正快步朝着自己走来的「熟客」。 「我想要帮忙。」再次出现的叶癸綺,白皙的脸颊晒得发红。 「那你到这边的水槽把碗盘上的洗碗精冲乾净吧。」任希春指了指自己身旁另一个堆满碗盘的水槽,「但是没有其他手套,可能蛮伤手的。」但也只剩下这个工作可以指派了。 「没关係。」叶癸綺捲起袖子,开始动作。 「你最近很常来呢。」 除了「欢迎光临」跟「你要点什么」这种商业台词之外,这好像是对方第一次主动开啟话题,叶癸綺有些吓到,手边的动作顿了一下:「嗯,最近比较有时间。」 「趁有空的时候,你就好好休息。我觉得这个小镇很疗癒,如果对你来说也有同样的功效,就太好了。」任希春将一个搓满泡泡的盘子放进叶癸綺那边的水槽。 「这里确实让人觉得很舒服呢,开过来沿途的风景也很好看。」叶癸綺盯着被洗得亮晶晶的白色盘子,盘面反射出努力勾起笑容的自己,他忽然觉得噁心,嘴角垂了下来,犹豫再三后才开口,「因为一些原因,我现在留职停薪。」说出这似是而非的话语,他意识到自己的唐突,「突然提起这种的事情,让你感到不愉快,对不起。」他满怀愧疚地道歉,试图缓和气氛。 任希春瞥了他一眼后,继续低头洗碗:「我没有感到不愉快,你不用道歉。」她搓完最后一个餐具放到清水槽后,拉开塞子,污水猛烈地向下流窜,「你想要跟我说吗?」 泡泡一个一个轻声破裂,叶癸綺无声地点点头。 「那做为你帮我洗碗的回报,我帮你实现这个愿望吧。」任希春脱下手套,以食指代替魔法棒在空中转了一圈。 叶癸綺瞇眼嘴角高高勾起,斟酌字句有些艰难地开口:「因为我没有管理好自己的身体状况,公司被与论抨击,我发了澄清,表明是我自己的问题后,虽然情况好转了,却引发一些人更激烈的情绪,进而伤害了我的伙伴,这些人后来也受到了处罚。」 他深呼吸,才继续说:「我一直在想,明明是我的错,为什么受到伤害的都是别人,我是不是不应该发那则声明,甚至我是不是不适合这份工作……身边的人都很好,他们很温柔地安慰我,说这不是我的错,是那些人不好,要我不要想太多,要我要振作……但是……」忽然间,脑袋一片空白。 「没有办法。」任希春笑得温和,「没有办法不要想那么多吧?固然伤害他人是不好的事情,一想到那是出自担心与爱的话,真的很难真心责怪呢。但是,那则声明是你自己想发的吧?」 叶癸綺睁大双眼点头。 「是你经过思考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吧?不同于那源自于爱与担心的恶意,你的善意,不需要被责怪。事情发生后到现在,你有想到其他更好的解决办法吗?不发声明的话,那些人、甚至更多人都会认为是公司对你不好,而更加愤怒吧?说起来,你想保护的伙伴,应该也没有因此怨恨你吧?」 叶癸綺点了点头,「那你就没什么好痛苦的。」他猜测任希春下一句会是这类型的鼓励。 「但果然还是很难放下这份纠结呢……我自己的话啦。」任希春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 公布出来的答案与预测却截然不同,叶癸綺愕然停下动作。 「痛苦跟纠结是人很难割捨的情感,这些事情可能永远都忘不掉,但如果能够变成多年后,可以笑着露出伤疤说『当年我在打仗的时候……』这种值得分享的故事就好了。」任希春说完后,尷尬地搓了搓手说,「抱歉,我自以为是地说了太多了。」她的眼眸被一层薄薄的阴影所垄罩。 为了缓解难为情的情绪,任希春也开始冲洗餐具上的泡沫。 夕阳逐渐落下。工作结束后任希春跟叶癸綺一起走回咖啡厅,在门口分道扬鑣。 如果之前都只能说是有兴趣,那今天之后,自己可以堂堂正正地说出「喜欢」二字了,叶癸綺是这么认为的。 夜色笼罩了视野,他开着车在归途毕竟的荒野,沿路一个又一个路灯,如同恋爱序曲的音符,叮叮噹噹的以光芒响起祝福。 不懂爱的孩子啊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奢侈而不好的追求者与他的垃圾袋(!?) 紧锣密鼓的工作排程终于告一段落,叶癸綺立刻啟程,开了一个半小时的车抵达未来咖啡厅,雨水串连的帘幕已经遮盖这座城镇半个鐘头之久,至今仍未有停歇之意。 他在车上前前后后翻了遍,连半隻雨伞都没有找到,从停车的地方走到目的地大概一分鐘,虽近必湿,他一点也不想以那样的姿态出现,但也不甘愿就此回去,他脑中浮出一个点子。 不久后,从咖啡厅中走出一名拿着两把雨伞的店员,在门口张望找到目标物,快步走去。 「下次我会在菜单里面新增『雨天接送服务,三十元』。」任希春倾斜着伞让叶癸綺先下车,然后把另一把伞递给他。 叶癸綺却盯上任希春手上那把,为了比自己高上二十公分的人努力打直手臂紧抓着的绿色雨伞,他笑瞇瞇地接了过去并开口:「不是因为我比较喜欢这一把。」他把另一把也拿走,「而是我想跟你撑同一把。」 「我不会算你比较便宜喔。」任希春耸肩,脸泛起红晕。 这个人厚顏无耻的程度让她难以招架。三点五天没回讯息,下一次出现就火力十足。是只有零跟一百的差别吗? 「那就太好了。」叶癸綺的神情在一瞬间变得无比认真,「对不起,那么久没回你讯息。」 任希春等叶癸綺收起雨伞,将两把都放进一旁的雨伞架后边打开店门边回:「没有关係。你有空的时候再回就行。」 不知为何这份体谅,让叶癸綺的心抽痛了一下。 「谢谢你。」他装出一如往常的笑容,「小春果然很温柔呢。」陈腔滥调。 蓝雪的预言响起,贯穿脑袋。 他跟对方之间距离虽然只有一步,但却飘满「疏离感」。 到底该如何是好?他目光放在菜单上,心思却在宇宙飘渺。明明他十分有意识地在靠近对方、在追求对方,却永远都无法更加靠近,所幸也没有变得更远,自己就像是头上吊一根胡萝卜驴,以为一直朝着渴望之物前进,却永远无法靠近。 是不是只有自己单方面觉得两人「感情很好」? 说起来,这段时间自己口中的「追求」方式,是不断地表现自己、敞开自己,就像跳着求偶舞的鸟一样,想让任希春认识并接纳自己。 这不是爱吗?因为喜欢所以才会想让对方进入自己的世界,所以才愿意向对方倾诉,难道不是吗? 「你今天看起来特别困扰呢。」任希春看向眉头紧蹙的叶癸綺。 叶癸綺抬头,因对方难得主动关心自己而惊喜,但下一秒马上被浇熄。 「我们菜单又没有改。是因为想喝的都喝腻了吗?」 原来被以为是选择障碍,叶癸綺的少男心枯萎垂下,内心翻动着想要哭着求她教自己什么是爱,要怎样才能被她所爱,但他努力强装镇定说:「应该说,想喝得太多了,不知道要怎么选。」 「你想喝的有哪些?」任希春问。 「这个跟这个。」他纤长的手指在菜单上指了两个品项。 「你要跟我猜拳,猜中哪个就喝哪个吗?」看见对方点头后,任希春继续说,「那你是焦糖玛奇朵,我是阿萨姆红茶。剪刀、石头、布!我赢了!」任希春露出大大的笑容。 「那我就点一杯你……阿萨姆红茶。」叶癸綺也很开心。 因为茶叶不够,任希春跑去拿库存。 这个时候,一名中年男子凑到叶癸綺身边神秘兮兮地问:「怎样,小子,你现在有对小春了解多一点,可以确定喜欢或者不喜欢了没?」 面对这个突然却又熟悉的话题,叶癸綺愣了一下才隐约对这位大叔有印象:「大哥你的记忆力也太好了吧?」 「开玩笑!我号称记忆力小天才欸!」男子自信满满地拍了拍铺胸。 隔壁桌大笑说:「已经是老天才囉!」 老天才刚刚的问题如同鐘槌,撞痛也敲醒了叶癸綺。 他所谓的「喜欢」,都是由于利己的理由。那并不是「互相」理解,更不是「彼此」体谅。 自己并没有真正去理解任希春想要的是什么,喜欢的又是什么,只是单纯以一种概念性的、甚至是自以为是的方式擅自在两人之间建立道路,却忘记要先去把钥匙找出来,路建好走过去了,却发现大门深锁。 「你们关係这么好喔。」刚走回来的任希春睁大眼睛,「小葵,你可不要被带坏喔。前阵子将叔才因为喝酒喝到吐,被他老婆赶出家门,在活动中心睡了三天。」 被抖出笑料的将叔叹了口气:「遇人不淑,让我这朵男人花提早凋谢。」说完,在眾人的訕笑声中走回座位。 热水冲入茶壶,清香随着蒸气飘散而出,静待三分鐘。 此时,店门铃声响起,一名满脸笑容的小男孩牵着约莫十四岁的少女走进来,随后踏入的是衬衫笔挺的中年男性。 叶癸綺看了眼门口,这温馨的家庭出游画面也让他嘴角勾起,耳边响起任希春的招呼声,他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声音微微颤抖,他赶紧把头转回柜檯,眼前的人虽是满脸笑容,眼神中却有难以掩盖的恐惧。 他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紧盯着把菜单送给新客人的任希春的背影,内心被困惑所绞痛。 那名男子顿了下,忽然掛起惊讶且怀念的表情跟任希春搭话,甚至把手搭到她肩上。 隐隐约约可以听到几个关键字,好久不见,公司,上司我很遗憾,你辞职后,变得不太一样了…… 叶癸綺脑中忽然浮出很久之前,有次刚走进咖啡厅,就听到任希春跟其他客人正在聊天,内容是关于她为什么会来这里工作,但这个话题因为自己的到来被打断。 只剩下残破的记忆碎片,拼凑出来的结果居然是「因为之前跟上司外遇被发现,所以被其他人职场骚扰而离职」,或许是因为这段结论跟他所认识的「小春」连结不起来,所以他才选择性遗忘,毕竟他也没有听得很清楚。 这名男子看向任希春的眼神,叶癸綺判读出一种近似「执着」的强烈情感。 但是从任希春身上他只能看出害怕及厌恶。 虽然这也是可理解的。 叶癸綺起身坐到柜檯桌的另一侧,更加靠近那名男子的位置。 因为男子喋喋不休的搭话,当任希春再次回到柜檯时已经过了五分鐘,刚刚泡的红茶报销了,泡过头的红茶所散发出苦味及涩味,会侵害舌尖与心情,任希春消沉地跟叶癸綺道歉:「抱歉,红茶我要重泡,等等我喔。」 「没有关係,你先处理新来的客人。」叶癸綺双眼溢出的担心,沾满他脸上每个角落。 「处理啊……」任希春眼中闪过杀气,连她手中的调饮汤匙都显得锐利。 任希春埋头准备着,叶癸綺也很识相地沉默。 任希春将餐点送过去时,在意料之内的,那名男人又开始热切地搭话。 「希春你以前都穿得很特别,虽然很引人注目,但男生不会喜欢那样子的。啊,你最近交了男朋友了吗?啊,看你现在穿这么随意,应该是没有吧?我说,你们女孩子要趁年轻穿得可爱一点、漂亮一点啊,不然年纪大了就没有价值囉。」 「我觉得这样穿比较舒服。」光是要维持笑容,不,光是要遵守法律就耗尽任希春所有的力气。 这一边只有这一桌客人,其他客人都离比较远没有注意到这里,除了火冒三丈的叶癸綺。 他纠结着要不要介入话题,但任希春既没有向自己求救,自己也是完全无关的第三者,介入会不会适得其反。 但男子的话语越来越让人难以忍受,任希春想逃却又不能逃的表现也越来越明显,转念一想,自己也不是无关的第三者,作为当事人其之一的追求者,是有介入资格的吧? 「尤其你长得不算特别漂亮,在外貌上更要多加努力。说起来,你到这种乡下地方工作对你未来的职涯规画不好。也不会遇到好的追求者呢。」 「真抱歉呢,我不是好的追求者。」 突然其来的第三者发言,让前上司与任希春,甚至本来低着头吃布丁的女孩都转头看向刚刚说话的人。 前上司没想到有人会插话,而且还来者不善,一瞬间瞠目结舌,回过神马上故作镇定地说:「我没想到真的有追求者。」他上下打量叶癸綺,「你、你也不算不好啦。」 此时本来一直沉默不语的女孩拍桌,猛然站起身惊讶地问:「你是葵吗?」 叶癸綺也不隐瞒,微笑着点点头。 前上司搞不清楚状况又要继续口出恶言时,他的女儿狠狠地瞪向自己的父亲:「什么叫不算不好?老爸你这个尖酸刻薄的人,难怪妈妈讨厌你讨厌到不想待在你身边。」接着转向叶癸綺脸色一变满怀歉意地说,「抱歉,我爸他就是讨人厌。你要怪他也没关係,对这位姐姐也很抱歉。」 「你没有错,你不用道歉。」任希春对女孩说。 「那我可就要好好怪他了。小春明明那么可爱,个性又好,在这里工作是这个小镇的福气,如果你不懂,应该要好好反思一下。」叶癸綺露出灿烂的笑容,「算了,就不浪费口舌了。我没有兴趣对别人说三道四的。」 忽然被围剿的前上司面子掛不住便起身丢下钞票喊着:「走了。」便逕自离开咖啡厅。 他的女儿跟儿子却没有要跟上的意思,一个正兴高采烈地享受甜点的美妙世界,另一个则是兴致高昂地跟喜欢的偶像聊天。 暱称「丽莎」的女孩跟叶癸綺拍完合照后,转头看向任希春说:「你就是告发我爸跟祕书外遇的员工吗?」 没想到这个话题会从这样一个女孩子口中说出来,任希春跟叶癸綺都吓了一跳。 任希春叹口气,面对这个话题也不到说不出口的地步,不过也不是什么值得分享的事情,只是不得不说,她很意外,意外这女孩居然如此平静地说出这件事。 「首先,我要澄清不是我去告发,而是你父亲外遇的对象自己传出去的,她后来有跟我自首,还说就让我当替死鬼。虽然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任希春说,「但你知道的还真清楚呢。」 「嗯。妈妈都会跟我抱怨。说起来是不是有一阵子还传出你是我爸外遇对象的传言啊?」 「那是在我目睹他跟祕书调情后,我猜他是为了观察我有没有说出去,或者想要用『奇怪的方法』堵我的嘴,所以才故意靠近我。」想起当时的状况,任希春就鸡皮疙瘩掉满地。 「爸爸他真的是很讨人厌。妈妈想跟他离婚,他还不愿意。」丽莎搅拌着气泡水,「明明自己混帐到极点,却自信满满,甚至还看啥啥都批评。」 女儿批判起父亲还真是毫不留情。 「他还说过当偶像的人都是不要脸的人,明明自己才是真正不要脸的人。我都不好意思跟别人说那是我爸。」丽莎满脸兴奋地说,「但是,我能自豪地说我喜欢『咲's』。」 叶癸綺差点就要哭出来,双眼放光的说:「谢谢!我也会跟其他团员说的。」 「真的嘛!那请一定要跟桔梗说我超喜欢他!」 叶癸綺忽然冷却了下来:「你的本命是?」 「桔梗!」 叶癸綺只能尷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 丽莎的手机响起,萤幕显示「爸爸」,大概是打电话来催人赶快离开,她咋舌,赶紧多喝几口饮料,带着弟弟就要离开。 走到门口时,她转身跟叶癸綺说:「今天的事情我会保密的。」她俏皮地眨眼。 愣了三秒,任希春才想到,刚刚叶癸綺在粉丝面前大肆宣扬是自己的追求者,她惊慌地看向对方,对方也正用清纯可人的笑容盯着自己。 「她说她会保密的。」叶癸綺说,「没有关係的。」 对这个笑容没辙的任希春垂下肩膀,走回柜檯重新准备叶癸綺的红茶。 「不过,真的很感谢你。虽然你用了一个让我胆战心惊的办法。」任希春苦笑。 「不客气。虽然透过这种方法了解小春有点气急伤身,但我有点高兴。」叶癸綺收起笑容,神色间仅存认真,「小春,我想撤回一句话。」 「哪句?」 「我要撤回我说『我喜欢你』这句话。」 胸口有什么东西被狠狠地挖掉,任希春疼得眼前一黑,她强忍着不动声色,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不是说我不喜欢你,而是我觉得我没有资格说这句话。」叶癸綺连忙解释,内心一阵阵刺痛,「我明明不了解你。即便待在你身边很舒服,跟你聊天很开心,你开心我就开心,总是觉得你能够拥抱我所有的不堪,但这也只不过是一小部分的你,只是我擅自想像的你,甚至几乎都是基于『你对我很好』的理由所以才喜欢你,这样是不对的。」 现在是头部剧烈疼痛,任希春努力运转着脑袋,她总觉得叶癸綺说的内容,基本上就是一般来说喜欢上另一个人的扎扎实实的原因,但确实如他所说,如果这份爱想要持续到天长地久,光是靠这个「原因」不一定足够。退一步说,确实是一个人去喜欢上另一个人的原因,但却不是可以让喜欢的人感觉到被喜欢的原因。 就像是人类待在猫旁边觉得很舒服,但猫可能厌恶至极。 任希春沉默片刻后才开口:「所以你是想要了解我?」 叶癸綺点了点头:「我想要了解你,我希望可以真正的喜欢上你,然后让你感受到我喜欢你,因此也喜欢上我。」 「你也太认真了。」任希春似笑非笑的说,她肯定这份认真,但其实想劝他不要这么认真,因为那是白费力气。 就像是拿着钥匙开锁开,搞得半天没有动静,却没发现那个锁只是虚设,只要轻轻地压下门把,就能迎向结局。 说起来,叶癸綺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想要交往或者在一起这种话。 任希春突然浮出这个想法。 对她来说,叶癸綺就像是个漂亮却昂贵的奢侈品,虽然喜欢也想要,却拿不起,也没有赌上自己的一切也要得到的勇气。 那么对他来说,自己又是什么?任希春不禁產生这样的好奇。 叶癸綺喝了一口泡得完美的红茶,白皙的脸上带着被蒸气抚出的緋红,轻声道:「我跟团员们说了我对小春的感受后,其中一个人居然叫我去跟垃圾袋谈恋爱就好。我想想也不无道理。」 原来如此,在小葵以及他的团员眼中,我只是一个垃圾袋。任希春将翻白眼的衝动忍住,把它压成冷漠,涂抹在脸上,而且还限定只给叶癸綺看。 回途中,不懂为何英雄救美居然换来冷处理,叶癸綺满肚子疑惑与悲伤,放了一首又一首失恋的歌曲。 今夜的风异常的寒冷。 想要逃狱的闺怨 首映会后两周电影才正式上映,趁着这段时间,电影宣传如火如荼,叶癸綺虽然忙,但也尽力抽出时间,无论是透过通讯软体,又或者直接杀到现场,总之想尽办法跟任希春见面。 「如果你觉得很烦,或者讨厌我的话,请你直接跟我说。我不想成为死缠烂打的变态。」叶癸綺脸带苦涩的笑容恳求。 任希春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自从前几天再次遇到前上司之后,我就想通了,姑息变态是对自己的伤害。」 叶癸綺想起那一天,任希春手拿汤匙目露凶光的画面,忽然背脊一凉。 以往总是由叶癸綺开啟自身相关或者有兴趣的话题,现在他化身为倾听者。 任希春并不擅长诉说自己的事情,但叶癸綺有一种魔力,即便只丢出一条细线,他都能准确抓住,并里面藏的东西拉出。 越是了解对方,叶癸綺内心那股「我其实本来就很了解」的想法就越是强烈。固然他并不那么清楚任希春的过往,但是她所说的故事以及她从中得到的感想,都符合自己对她的认识。 他之所以喜欢任希春,确实是因为能在她身上得到安慰。想了想,或许正是因为塑造她的一切那么让他觉得悦耳、顺眼及喜爱,所以才有这样的效用。 「我从小就对自己的长相没什么自信,甚至可以说有点讨厌吧。」任希春躺在床上打字,「大学的时候稍微放下这份厌恶,也开始有了自己喜欢的衣服风格。不过,当时被我以为关係满好的同学嘲笑说很奇怪,那时我很讶异也很受伤。但,幸好后来身边的同学都是温馨的人,他们还夸奖过我的品味很好呢。毕业后,找到的第一份工作,上司就是你上次遇到的那个,他一天到晚嫌弃我的衣着,说什么年轻人有本钱就要多露点皮肤,不要老是穿长裙。有一次,我穿大概及膝的裙子去上班,他就一副自满地说:『对嘛,你有听我的话。你长得不算特别漂亮,就要在打扮上多花点心思。』,我内心大爆炸,差点忍不住搬椅子把他砸晕。我才不是为了他,而且我穿什么关他什么事。那天之后,我将那些可爱的衣服都封印,每天都穿得黑色上衣黑色裤子上班,就跟你平时看到的我一样。就觉得自己好像没有资格穿可爱的衣服,好像穿得稍微鲜艳一点就会被看到的人评头论足。我明知道根本没有人会注意自己,但不自在感怎样也无法消除。」她起身,「不久之后,我就目睹上司跟秘书在调情的画面,我一开始还以为是秘书被骚扰,还趁上司不在的时候去关心过祕书,结果她表情怪异的叫我不要管太多。我也没有要管,但还是被拖进泥泞里。最后我真的受不了了这该死的职场,即便我们小组长多次挽留我,但他说了一句「你这样走了,工作资歷不好看。」,加深了我义无反顾的勇气,谁关他好看不好看,再下去连命都没有了。离职后第一天,我就跑去找兰姨,本来只是想在这里住几天平復心情,结果就在她的拜託下开始了咖啡厅的工作。」她从衣柜挖出她曾经很喜欢的碎花洋装,比在身上后对镜子拍了一张无头照传给叶癸綺,「明明很可爱不是吗?这件衣服。」 团体活动结束,刚跟工作人员致谢完,边喝水边拿起手机查看讯息的葵差点被自己呛死。 蓝雪发现躲在角落咳嗽的葵,凑了上去说:「怎样,有人传裸照给你吗?」那是他最近遇到吓一跳的事情。 「才不是呢。你看,可爱吧!」葵手机递给蓝雪自豪地说。 「这件衣服的花纹是满有趣的。」 「不是衣服,是人!」 「什么人?啊对这里有一隻手,但根本没看到脸啊!」蓝雪一脸莫名其妙。 「算了,毕竟『被你觉得品味好那还真是让人难过。』」 「我无法反驳啦。」 电影上映后,在粉丝加持下票房荣获当週票房冠军,许多原本没兴趣的人也因为好奇跟风,引此入坑的人也不在少数。 剧中各个拍摄景点也成为旅游胜地,尤其结尾那片向日葵田更是讨论度满满。 那一段结尾不仅为葵带了无数演技方面的讚赏,同时也为原本寂寥的小镇带来了无数观光人潮。 虽然电影中金灿灿的那片田地,因为季节还没到,现在仅存荒芜,但粉丝们还是不亦乐乎。 受益的还有该小镇唯一的咖啡厅,杨兰跟任希春没想到这股风潮会来得这个猛烈,原本半年叫一次货的外带杯,短短一周内就进货了两次,屋内也时常是爆满状况,而且能够很明显看出新客人大部分都是「葵」的粉丝。 人潮明显增加的第二天,任希春便把这个发现告诉叶癸綺,「暂时不要来比较好。」这是两人立刻得到的共识。 某一次,有个粉丝拿出葵的立牌,一旁眼尖的熟客便说:「这不是常常来的那个小葵吗?」 闻言,这位粉丝以及在场所有粉丝,加上后来听说这件事的粉丝都大沸腾了起来。 靠着一片前身向日葵田的荒田以及咖啡厅就能振兴乾枯二十年的老镇。 虽然热潮总有一天会消散,尤其是现在这个年代,来得快也去得快。 但对叶癸綺来说,这种不能跟任希春见面的日子,每一天都如同处刑前夕。 等待的时间如此令人焦躁,比起被折磨更想恳求一个痛快,又或者乾脆逃狱好了。 任希春其实有点后悔,早知道自己会如此失落,那当初就不该跟叶癸綺达成共识,而是撒娇也好诱惑也好,说一句「你不来我会寂寞呢」或者「关店之后就没有人了」,她就不至于理解闺怨为何物。 干扰别人谈恋爱会遭天打雷劈 咖啡厅原本週休一日,但在镇长千拜託万拜託之下,杨兰决定电影热潮期间每天营业,甚至还另外请了一名短期员工。 週三,虽然已经下午六点,天色却尚未全暗,一个小时前还门庭若市的城镇,如此随着太阳西下趋于寧静。一来是最后一班公车已经驶离,二来是这里十分偏僻,不要说旅馆,连餐厅都没有几间,想当然而游客一定早早离开去觅食。 任希春弯腰将垃圾放到咖啡厅外的集中区,一起身就看到一名裹得严严实实的高大男性快步走了来,黑色口罩大墨镜,怎么看都可疑。难道是哪里来的连续杀人通缉犯吗? 说起来,葵最近才出演了连续杀人愉快犯的角色。 任希春察觉到不妙想尽快回屋里,准备往后门奔跑时已经来不及,那个人已经近在呎尺并将手伸了出来。 因逃跑失败而绝望的任希春大惊失色,整个人缩了起来。 没想到,对方更加惊恐地把手缩回去,连忙拿下口罩:「是我啦。吶,我可不可以抱你一下?拜託。」 盯着那张看了千百次,却每次都令人惊艳的俊美脸庞,任希春瞪大双眼,微开的双唇没有发出声响。 叶癸綺以为自己被拒绝,一把眼泪差点落下。然而,下一秒发生的事情,才是真正让他控制不住眼泪的发展。 「小葵!」任希春惊喜地喊着,扑进一脸无措的人怀里。 叶癸綺用颤抖的手紧紧抱住怀里的人:「小春,我决定好了。」他脸埋进对方肩窝,「虽然不能说完全了解你,毕竟谁也不可能真正了解谁,但我喜欢你,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 「然后呢?」任希春轻抚着全身微微颤抖的叶癸綺。 「然后……」他回想着当时说的话,「我希望你可以喜欢上我。」 「这个也达成了。然后呢?」 「然后……什么?」顺着对方的话,正在思考下一步要干嘛的叶癸綺,抬起头惊讶地看向对方。 「我也喜欢你,然后呢?」任希春瞇起的双眼带着狡黠的光芒,「这样就好吗?那么完成了就没事了。反正垃圾袋这种东西就是用过之后就要丢掉嘛。」她往后退了一步。 一旁的垃圾袋沉默不语。 叶癸綺惊慌失措地抓住任希春的手腕:「怎么可能是垃圾袋!」下次看到百合,他一定要餵他吃一堆甜食看能不能感化这隻坏嘴小妖怪。 任希春挑眉等待回復。 事情发展得太快,完全不在叶癸綺预料之内,他从混沌的脑袋中抓出一句台词便大声说出:「请你跟我结婚!」 瞠目结舌的不只有被求婚的人,还有在一旁按下闪光灯的不速之客。 「什么时候出现的!」叶癸綺大惊失色将任希春藏到身后,「你不是常去蹲桔梗的狗仔吗?为什么在这里?」 「哎呀,你知道我啊。」记者笑瞇瞇地拿出名片递给叶癸綺,「因为桔梗的緋闻太多了,大家都习以为常了,没有什么卖点。刚好你最近有新电影,加上据说你常来这间咖啡厅,我就想说来等看看,还真的被我等到了。」 叶癸綺虽然不是第一次遇到狗仔偷拍,但此一时非比一时。 「情况如你所见,我刚刚告白而已,人家还没答应。你知道干扰别人谈恋爱会遭天打雷劈嘛!」叶癸綺咬牙切齿,感觉背后的人正轻轻的戳了戳自己,他赶紧转过身。 任希春示意他把耳朵靠过来,细声问:「我的回答会影响小葵后续处理的方式吗?」 叶癸綺想了一下:「会。但无论怎样都会造成小春的困扰,我想先跟你道歉。」他难过地垂下眉毛,「小春如果拒绝我,我就会把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甚至说是我喝醉发酒疯。如果小春答应我,我希望可以……公开。」想要点心的大型犬拟人化大概就长这样。 一旁的记者百无聊赖地等着两人讨论。 看着对方可怜兮兮的模样,任希春眼中满溢着溺爱,却说出拒绝的话:「我拒绝。」 记者心想难道自己真的打扰别人恋爱了吗?刚刚看他们你儂我儂还以为可以写一个粉红泡泡的报导。 而真正遭受天打雷劈的,其实是说出诅咒的人,叶癸綺忍住抱头痛哭的衝动,刚要开口就被任希春一个笑容给镇住。 「在那之前……」任希春瞇起眼睛,「小葵,请问你愿意跟我交往吗?」 一直以来都是叶癸綺不求回报的主动示好,也该换自己回报了,任希春想,至少这个问题该由自己提出来。 叶癸綺原本僵直的五官立刻活跃了起来,排列成灿烂的笑容。 「我愿意!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有或贫穷……」 「就说还没到结婚的地步了!」任希春吐嘈。 「确实,今天小春虽然穿着可爱的洋装,但果然结婚还是要穿婚纱!」 「那才不是重点!」 记者差点就要拿起笔记本当经书开始主持婚礼了。 那你就哭吧 当月杂志发售日,因该名记者乘着热潮的报导,造成抢购,让多年销量不佳的杂志的主编备感欣慰。 手里拿着热腾腾杂志的蓝雪边点头边喃喃自语,其他团员围在他旁边一起看报导,站在门口的安安则是面色凝重。 「我等等要去跟上司开会了。」安安推了推眼镜,「虽然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我果然永远无法习惯这件事。」 「抱歉啦,安安。」桔梗笑得没心没肝。 「对不起,安安。这个是我的一点歉意。」葵拿出一张票递给安安。 安安拿出来一看,原本消沉的表情立刻容光焕发:「没事没事。哎呀。」连话都说不好了,他冷静下来轻咳一声,「刚好今天有一位新的经纪人来报到,你们好好对待人家。」他把门打开。 一名短发的女性走进来,身穿俐落的西装制服,她深深鞠了躬后,抬起头微笑着说:「早安,我是你们的新经纪人,我叫余千奕。」 寒暄几句后,安安便赶去开会了。 「是说,这张照片拍得真好呢,这根本不是偷拍吧?」蓝雪看着杂志里『知名偶像团体团员,热恋中?』的标题照片,「你一隻手比着半个爱心,这个眼睛打马赛克的人是小春吧?还比了个讚,有被狗仔偷拍还这么有间情逸致的人吗?」 「后面还是电影最后的向日葵花田的地方喔!」葵兴奋的分享,「我抓着那名记者拍了好几张才放他走。」 记者还哭着抱怨「下次我绝对不要再追葵的新闻了。」 这时敲门声响起,葵像是感知到主人回家的狗一样,双眼放光地衝上前开门:「小春!赶快进来!」 「早安。」身穿一袭大花古着洋装的任希春跟大家打招呼,接着从包包拿出一隻恐龙玩偶递给葵,「是你床上的那隻,对吧?」 「对。谢谢你!出门的时候忘记拿了,幸好你在。」葵把布偶接了过来,「要是小春不在的话,我都不知道日子要怎么过。」他嘟起嘴撒娇。 蓝雪伸手要把梳妆台上的墨镜拿起来戴。 「你不认识我的时候,怎么过你就怎么过啊。」任希春淡淡回答。 墨镜被放回原位。 「欸,我已经忘记那个时候怎么过的了。」葵抱紧恐龙寻求安慰。 「是吗?没关係,反正往后你也不会需要知道这种时候该怎么过。」 「为什么?」 「因为以后我都会在你身边。」 「对了,还有一个东西可以还我吗?」葵边说边傻笑。 「什么?」她不记得还有什么东西要给。 「就是初次见面时,你绑架走的,我的心。」 「那个我没办法还你欸。」 「那只好赔我囉,今晚我订了ac商场顶楼的餐厅,你得来『陪』我!」 蓝雪最后决定把墨镜戴上。 金灿灿的向日葵,对人类来说过于刺眼而无法直视的太阳是它们唯一注视的目标。 一阵微风吹来,沙沙作响。 山边小镇的清晨,略带凉意,不远的山顶薄雾裊裊。 花海中有一小片空地,上面站着两个人。 「这片向日葵花海会勾起那些,让人想忘却忘不掉的痛苦呢。」他苦笑,「为了演那部电影我连心底最不愿意回想起的事情都挖了出来,哭到差点要把内脏都吐出来。」 「幸好没有呢。」她走到他前面将耳朵贴在他胸口,感受着扑通扑通的声响与温暖,「如果你把胃吐出来就不能吃我做的水蜜桃蛋糕了,如果你把心脏吐出来就没办法接受我的爱了。」传入耳里的心跳声愈发激烈,唯有靠得这么近才得以察觉。 他一手掩面头微微地向后倾,无法消化的幸福感化作眼泪落下。 「还是很痛苦吗?」她抬头,眸中映出一张梨花带泪的美丽脸庞。 他摇了摇头,用湿润的双眼看向怀中人,绽放满山谷的向日葵也不及的灿烂笑容:「只是因为看向太耀眼的太阳而落泪。」 虽然他跟一眾向日葵转向不同,但他确确实实追随着他的太阳,毕竟那是只属于他的太阳。 「这样啊,那你就哭吧。毕竟只要在你身边,你的太阳都会如此耀眼。」 他睁大眼呆住,紧接着满脸期盼地抓住她的手:「小春,你快点跟我结婚好不好。」 「我考虑。」她轻轻推开他的怀抱,向前走去,嫩芽绿的裙襬随着动作飘盪,彷彿悠然游动的斗鱼尾鰭般流畅而美丽。 「拜託啦,这样我以后看到向日葵就不会有创伤后症候群,而是会勾起美好的回忆。」他慌忙跟上。 「这样啊,听起来很不错呢。但还是请恕我考虑。」 「你再考虑下去花都要谢了啦。」 「在花谢之前我会回答你。」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希望,盛开的花在一瞬间全数凋零。 「不可以反悔喔。」 「不会反悔。」 「不可以拒绝喔。」 「那可不一定。」 她笑了,如太阳般灿烂,他眼角的泪光反射着这份光芒。 向日葵沐浴在春日和煦的阳光之下,随风摆动。